她是最後一個進來的,和齋長打了招呼,在紙上落了姓名,沒寫齋號。
齋長指了指熏爐旁的席位:「我給你占了位,那兒暖和點。」
江蘺很是感激,「多謝兄台。」
她一早看出來,薛湛親自帶的這一幫學生,都是正人君子。
不料齋長又道:「是先生叫你坐這兒的。」
……原來他一直記著她要來!
江蘺揚起唇角,惹得左右學生都朝這兒看過來。
「看什麼看,快交功課。」齋長教訓他們。
辰時一到,薛湛就坐在台上開講,前面的學生身量太高,把他的面孔全然擋住,但江蘺光聽他不疾不徐的聲音,就享受萬分。
永州哪有這樣神仙般的人物啊!
還得是京城。
他講的依然是《左傳》,這次給學生上《昭公三十二年》,逐字逐句地講解。齋里有不少年紀比他還大的學生,都洗耳恭聽,說到精彩之處,便有人鼓掌,也有人提問,再後來更是響起了歡聲笑語。
以前在江府讀私塾,老儒生都板著臉讓人背書,背不出就打手板,江蘺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有架子的先生,讓人心存親近,又不敢褻瀆,總算明白了什麼叫「師其意而不師其辭」。而且他確實如楚青崖所言,是個金尊玉貴的世子,身上帶著皇家的血緣,所以談起敏感之處並不避諱,甚至大膽談論了一句話——「社稷無常奉,君臣無常位,自古以然。」
這句話若不出現在課堂上,便是造反了。
晨鐘敲了第二下,課上完,大家皆意猶未盡,醉義忘歸。台下放著兩個大籮筐,一個是裝功課的,另一個用來收集課上的疑問,還有人往裡丟其他先生布的課業,請薛先生潤色。
這兩大筐紙,非得四個學生來抬,江蘺看到有些人跟著出去,打聽過後才知曉,他們是自信功課寫得好,所以想請先生當面指教,在彝倫堂的博士廳門外排隊等候。
看來也不是她一個人狂妄嘛!國子監里天才多,當然有這種自恃才高的學生。
這樣想來,那日她在薛湛面前的言行也不算出格,他什麼樣的人沒見過?
江蘺便也耐心地等在隊伍末尾,人家看她是個女學生,好心問她要不要插到前頭去,外面下雪冷。她不好意思插隊,笑著婉拒了好意,結果這一笑,原本靜立的年輕學生都同她搭起了話,小心翼翼地問她是誰家小姐。
她使了個故弄玄虛的法子,拱手道:「各位兄長抬愛,在下姓江,若是叫家裡知道告訴了別人身世,以後就不能來上課了。」
弄得眾人都以為她是哪個皇親國戚,更加不敢怠慢。
從巳時到午時,江蘺看著同窗們興致勃勃地進去,垂頭喪氣地出來,心裡不免打起鼓。等到她前面那人拿著硃批哀嘆著離開,裡面終於傳來清朗和悅的一聲:
「請進。」
江蘺撣去衣上雪花,掀簾進了屋,兩隻鎏金銅爐裊裊吐霧,遮不住她眉眼間的雀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