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, 唱歌……爾允想起來了。當她每每想著,為什麼別人可以在外面體會大千世界, 只有自己不可以的時候,她就會平心靜氣, 哼些曲子,從中獲取或許少的可憐的樂趣。
「我聽小嫂聲音悅耳, 想來唱歌是很好聽的。」柏琰輕輕說著。
算不上好聽吧?爾允在心中苦笑。說起來,她已經兩百年沒有再唱過歌,都快忘記,這是種什麼感覺了。
既然柏琰想聽,她就唱給他吧。
爾允看著眼前的宮闕,漸漸的好像一切與極寒之淵的樣子重疊。雖然極寒之淵是無比枯燥的地方,可那也是她的家啊。現在的她,有家也不能回了。
不禁的,她啟唇唱起:
「海角飄零。嘆漢苑秦宮,墜露飛螢。夢裡天上,金屋銀屏。歌吹競舉青冥。問當時遺譜,有絕藝鼓瑟湘靈。促哀彈,似林鶯嚦嚦,山溜泠泠。」
她的聲音,甜軟中帶著空靈,似冷似暖。她只是隨心唱著,隨著曲調的起伏,她的歌聲也像是金波玉折,或是裊裊打著轉飛上去,或是猶如煙塵散去那樣低下來。
爾允出神地望著這海底的宮室,就好像自己正站在極寒之淵,輕悠悠地唱著:
「梨園太平樂府,醉幾度春風,鬢變星星。舞破中原,塵飛滄海,飛雪萬里龍庭。寫胡笳幽怨,人憔悴、不似丹青。酒微醒。對一窗涼月,燈火青熒。」
一切景象都宛如重疊,像是時光倒流。不知不覺,淚水滑落眼眶,爾允陷入了這久違的曲調里,兩百年,咫尺天涯,父君、母妃……
柏琰靠在一根長滿青苔的殘柱上,望著沉浸在歌聲中的爾允。爾允的一首歌,在垂淚中落下最後一字。她尚有些痴怔,眼角殘留著時光重疊的茫然,掛著淚水,轉過頭,看向柏琰。
爾允沒有想到的是,四目相對,她在柏琰的眼中,看到了她從未見過的東西。
哀憐、追思、飄渺又好像塵埃落定。她不能置信地看著,男人眼中對她的憐惜,還有、還有……
理解。
對,理解。
爾允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能讀出這種眼神,但她就是覺得,這個男人理解她所做的一切。哪怕她一直以來,都在提防他,用各種手段與他較勁,還得寸進尺。
爾允覺得,自己真的是瘋了,為什麼此刻,她會覺得自己並不是一位獨行者,而是有人在她身側默默地掌著一盞燈,對她所有的痛苦冤屈,都感同身受。
為什麼她會覺得,這個人,就是眼前的柏琰呢?
怎麼可能呢?她為什麼會瘋狂地,產生這樣的想法。
可是眼淚卻停不下來,爾允立在那裡,像是一縷在風雪中茫然搖晃的花魂。
她看著柏琰離開那根殘柱,用那種眼神深深灼著她、撼動著她,來到她面前。
他沒有說話,卻抬起一隻手,堅定地用拇指擦過爾允的眼淚。
爾允身體顫了一下。
淚水被抹去,與海水融為一體。她試圖從柏琰臉上看出些什麼別的表情,可是,什麼也看不出來,只有那種對她的憐惜、理解、包容、感同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