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日武威侯裴安四方征戰,剿匪平亂,戰功赫赫,膝下四子,文韜武略,皆是人中龍鳳。大郎裴昊,少年將軍,端方穩重,御賜修武郎忠州防禦使;二郎裴昱,體弱多病,未入行伍,卻是熟讀兵書典籍,心思縝密,猶擅謀斷;三郎裴顯,自幼為太子伴讀,天生神力,騎射神勇,他日前途不可限量。
可最過出類拔萃之人,卻還要數那唯一嫡子裴昀。
有道他如當年裴侯,自幼離家,拜師江湖門派,學得一身絕世武藝;有道他俊美無雙,貌比潘安,騎馬倚斜橋,滿樓紅袖招,連官家也有意招他為婿;有道他俠義心腸,扶危濟困,助太子懲奸臣除污吏,屢破京中奇案;有道他在北伐之中,攻城略地,身先士卒,白馬銀槍,十戰九勝,故而軍中喚之「贏四郎」......
有關他的傳聞,坊間不勝枚舉,真真假假,卻總該八九不離十,名門世家,父慈子孝,兄友弟恭,嬌妻美眷,所謂得上天眷顧也不過如此。
倘若顏琤與裴昀,是既生瑜何生亮,那他顏玉央與裴昀,便是天壤之隔,雲泥之別。
他擁有他從來也沒有,甚至夢中也不曾奢望過的一切。
「所以,你恨他?」
阿英靠在顏玉央懷中,輕聲問道。
「是。」
「倘若有一天遇見,你會殺了他?」
「是。」
父母兄弟,他今生緣淺,功名利祿,他視如雲煙,他顏玉央這生所求本就不多,可為何連唯一心愛之人都不屬於他?
顏玉央垂頭埋在她的頸間,呼吸間嗅著她的氣息,一字一頓道:
「倘若有一天你回到他身邊,我一定會殺了他。」
阿英心中一顫,張了張口,欲言又止。
她想說,顏玉央,你真可憐,真可悲,真可笑。
然而細細想來,可憐可悲可笑的又豈止是他一個?
所謂裴家四郎,名動天下,實則金玉其外,徒負虛名。
為人之子,不曾承歡膝下,亦不能報父母血仇,不孝之至;為君之臣,護駕不周,乃至儲君被擄,囚禁他鄉,受盡折辱;為軍之將,只知衝鋒陷陣,不善排兵布陣,驕傲自滿,孤軍犯險,實非良才!
一路所依仗的,也不過是父兄照拂,上天偏愛,故而無知無畏,肆意張狂,最後終是失掉所有,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。
可那十七歲意氣風發、鮮衣怒馬的裴四郎其實早已死了,死在了開封府,死在了金鑾殿,亦或是死在了鷂子嶺,永永遠遠,再也沒有了。
一滴淚,順著她的眼角蜿蜒而下,隱沒在髮絲枕間,不知究竟是哀傷還是悵然。
這一夜,就此沉默相擁,誰也沒有再說話,雖是心思各異,卻也是難得的平靜安寧。可惜這份安寧,不過是風雨來臨之前的片刻假象,距一切狂風驟雨,天翻地覆那日已是不遠了。
第49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