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明鏡輕嘆道:「小僧知曉,五十年前那場佛武會,小僧以十四歲稚齡,力挫強敵,震驚天下,被封為武林第一人,數十年來一直為人津津樂道。但我之所以張口閉口自稱小僧,就是以此警醒自己,莫要因此驕傲自滿,得意忘形,我不是什麼絕頂高手,亦不是什麼上人聖僧,只是尋常至極的一小和尚罷了。我自幼是孤兒,僥倖被寺中師傅收留,既無慧根,也無天賦,只能在香積廚做些燒火送飯的粗使夥計。經佛武會一役,我被迫成為了隱宗唯一弟子,寺中眾人忌憚我,厭惡我,嫌棄我,又嫉妒我。因寺規戒律所限,我只能獨自搬來這雪濤山上,一個人起居,一個人念經,一個人習武,一個人看波濤如怒,潮起潮落。五十年間,我想通了許多事,卻也有許多事想不通,比如生死大事,比如......為何這世間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,就有紛爭。」
號稱慈悲為懷的佛門清淨之地,亦是各藏心事,爭名奪利,為了一個虛名,為了一時意氣,多少人的性命為之犧牲,多少人的一生為之虛度?
「縱使明白,也終究無法認同。」心明鏡悵然道,「所謂眾生皆苦,大抵便是如此吧,小僧終將要用一生在這雪濤山上頓悟,待真正頓悟那日,便是小僧功德圓滿之時。」
第198章 第二拾八章
修煉朱明功與療傷經脈之損,比裴昀預料的要艱難得多。
因她之前體內已是陰陽五行大亂,故而她朱明功每精進一步,就要以數倍之傷為代價,她練功時間越長,心明鏡為她療傷時間便越長,最艱難一次,二人甚至一同閉關了整整三個月,才渡過了最險峻的關隘,堪稱死裡逃生,鬼門關里走了一遭。
虧得心明鏡身負百年內功,常人難及,這才每每能將裴昀自生死邊緣及時拉回,保得性命,饒是如此,仍是內力大損,若裴昀僥倖能渡過此劫,心明鏡非得為此折損一甲子修為不可。
裴昀為此愧疚萬分,心明鏡卻是一笑置之。世人所執著的功名利祿,絕世神功,他從沒一絲一毫放在心上,所謂超凡脫俗,不外如是。雪濤山方寸之間,抬頭不見低頭見,日復一日相處之中,她與心明鏡的兩個弟子,正志和正命,也漸漸熟悉了起來。
說是弟子,其實不盡然,「凡隱宗弟子,不可收徒,不可傳道」,此乃寺中鐵律,故而這二人並不算正經隱宗弟子,只是因種種緣由,來到雪濤山,而正如心明鏡所說,二人乃是各有各的苦衷,各有各的迷障。
昔日狂僧正志被廢去了一身武功,在雪峰山上如尋常雜役一般,包攬了挑水劈柴掃灑下廚諸般雜物,成日裡冷麵黑臉,沉默寡言,不與任何人交談。直到七月初七這夜,裴昀無意之間見到他在月下置辦了供桌祭品,忍不住上前詢問,兩人之間這才打開了話匣子。
「今日是桃兒的生祭,她乃七夕生人,相傳這一日生辰大為不詳,若為女子,隨波逐流,紅顏薄命,若為男子,壯志不酬,英年早逝,總之都是命苦。」
裴昀聞言一怔,自嘲笑道:「對我來說,怕是兩者皆應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