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現在他老了,病了,雄獅沒了爪牙,成了遲暮的英雄,每日想得最多的事就是有人要謀害他。」
鍾叡躺在那張明黃紗的象玉床上,眼睛半睜不睜的,唯有那瘦骨嶙峋的胸膛起伏大得嚇人,經年的癆病與死生蠱的後遺症已經讓這尊軀體不堪重負,已經走到了蠟炬成灰的盡頭。
張鄜讓鍾淳等人在門外等著,摸索著在銀鼎中揉了一把龍涎香,隨即在榻前一掀衣袍,一言不發地跪下了。
良久,更漏一點一滴,那微沉的香氣也愈發濃郁。
不知是否是熟悉的味道讓鍾叡憶起了從前在宮中的往昔,他有些沙啞地開了口:
「這些日子裡、我時常夢見……茹兒和太子……」
順帝咬字很艱難,說一句話要喘三口氣,但張鄜仍在一旁安靜地聽著。
「夢裡……他們、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,茹兒抱著太子……就騎在馬上,對著我笑……身後、身後是赤河那片白花花的蘆葦盪……」
「我伸出手……伸出手卻發現……我的手背上長滿了皺紋!………原來我已經這麼老了——」
他的嘴唇動了動,繼續道:「隨後夢變了……我看見……看見老四渾身是血地倒在我懷裡……眼睛一直不肯閉上……說他恨我!」
「丞相,你說,朕是不是一個失敗的父親……」
張鄜沉默了半晌,回道:「陛下是衷情之人,心中已有不可辜負之人,便只能辜負他人了。」
順帝虛弱地扯了扯嘴角:「……世淵,你……你心底可還曾同他們一般怨朕?怨朕分明立誓過一生只立一人為後,只立敏兒為儲君,到頭來卻仍是違心地有了這麼些子嗣?」
「……」
見張鄜未曾回話,他便自顧自地搖了搖頭,自嘲地嘆道:「只可惜……朕最看重的兩個兒子……一個是仇人安插至身邊的犬牙,另一個……恨我太偏心,臨死前都念念不忘要我的命……」
「都是前世的孽債啊……」
順帝又嘆了一聲:「你應當怨我的,我也知道你怨我,這些年……是我對不住你啊——」
怨嗎?
從最初戰場上「提攜玉龍為君死」的肝膽之交,到最終朝堂上猜忌離心後的明爭暗鬥,多少年的君臣情分終究敵不過人心與歲月的磋磨。
順帝曾經對張鄜起過三次殺心:
第一次,是收復淮南失地之時。
作為征西將軍的張鄜在首丘大破五萬叛軍,年紀輕輕,功高震主,既是天生的將才,又是巨大的威脅。
那時張鄜憑著一把先帝所賜的斬白蛇劍,在軍前立誓為順帝至死效忠,才換回了天子一絲仁慈。
第二次,是最後一戰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