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為將領的張鄜頭一回無視君令,於兩軍陣前捨身替皇后受蠱刑,雖為公義之舉,但難免因著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私情落得被人口誅筆伐的下場。
按理而言,覬覦皇帝的女人乃是一等的殺頭之罪,但不知為何,當年的順帝最終還是沒有殺了他。
第三次,是順帝重登九五之位時。
神威上將軍張衍與藺老將軍藺瑾故後,張鄜已成了神機營、龍驤營、破虜營三軍重陣的實際掌權者。
身為天子的順帝不得不再次著眼於這位功臣身上所隱藏的巨大威脅。
為了獲得君王的信任,張鄜將親如髮膚的神機營託付給了藺燁,捨棄了半生的軍功,以一個六品文官的身份孤自一人踏入了這茫茫碌碌的宦海之中,十餘年的步步為營,終於攀上了官場中最令人艷羨的地位。
而作為代價,神機營將作為對外禦敵的主要軍防,永遠地駐紮在大宛與北衢的邊界,從此喝著北風飲著冰雪,再也望不見上京的春天。
怨嗎?不怨嗎?
多少年的君臣,有過披肝瀝膽,也有過心灰意冷,終究換來了一句輕而易舉的「對不住」。
少頃,張鄜緩緩開口:「臣即使曾經有怨,現下也不再怨了,陛下於臣而言是有恩之人,臣敬謝陛下都來不及——」
「噢?你謝朕?」
順帝聽罷竟起了一絲精神,扶著床沿艱難地坐起身來,一雙渾濁的眼居高臨下地望了過來:
「……謝朕什麼?」
張鄜微仰起頭,緞布下的鼻樑高挺優越,下頜的輪廓卻比十餘年前更加凌厲瘦削:
「謝陛下,賜了臣十三殿下。」
順帝腦子糊塗,並未聽出他語意中個別字眼的深意,反而感慨了一聲:「對、對……說到小十三,朕也沒想到他如今這般出息了,要不是那孩子……想必……咳!想必、朕戎馬一生,怕是要葬送在那火海之中了……」
「世淵啊……有了小十三,想必你以後在朝上便不會再受任何人掣肘了……這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!這……是你一直想要的嗎?」
張鄜面色沉靜,回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:
「陛下,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天下。」
順帝足足愣了好半晌,等回過神來,才終於體會到張鄜話中的那個「賜」字,一張蒼白的鬼臉登時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。
他顫巍巍地抬起手,瞠目結舌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「那孩子……你對他做了什麼!??」
張鄜垂首低眉,語氣平靜:「回陛下。」
「該做的,不該做的,臣都做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