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京城門熙熙攘攘,眼下臨近年節,出入城門的人自是不少,有的是趕著要回鄉團聚,有的則是周邊城縣的生意人趁著旺季來兜售貨物,一切看起來稀鬆平常,並無任何異樣。
這是上京城,是程如一曾經擠破頭也想踏進的繁華盛世,也是無數寒門學子身懷絕技之人慾想一展宏圖的沃土。
他曾經花了十幾載春秋寒暑踏進了這座城,也曾經落魄逃難般離開了這座城。
如今再度歸來,恍如隔世,是重生一回感知已變,心中所懷信念亦有不同。彼時,他一無所有恩義斷絕,眼下卻多了親人朋友,便是刀山火海,他仍要為情為義再闖一回。
若娘用驢車載著他與貴妃,也在入城的隊伍當中。
驢車上的兩名妙齡女子面罩青紗遮住容貌,此舉反而更多了幾分朦朧美感,引得過路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。
「小若,我們這樣……是不是太顯眼了?」杜貴妃有些心虛,不住整理面紗怕被人認出來,若娘卻滿不在乎道:「沒事兒,我都認不出你了,還有誰能認得出?」
「貴……杜姑娘說的也是啊,雖不一定被人認出,但總歸是……」程如一把「彆扭」二字咽回肚裡,低頭縮著肩膀。他雖然早就穿過不止一次的女子衣裳了,但還是沒辦法欣然接受樂在其中。
「你懂個屁。」若娘毫不留情回懟,手裡吃著大餅,回身打量了程如一幾眼忍不住調侃道:「不過你這樣打扮起來的確有幾分姿色嘛……」
程如一應了一聲便低垂著頭不再言語,實在是眼下兩名女子,都是最讓他深感愧疚與心虛的。
若娘是他的妹妹。但若娘那日說的對,自己這哥哥對她來說究竟有何意義?幼時便保她不住,眼睜睜看她被牙婆帶走,叫她這一路受苦受難,自幼時起便過著非人的日子,遭受這世上對女子而言最殘忍的欺凌……她死裡逃生遍體鱗傷仍拼死求生,好在她遇到了月汝和嚴況,而自己這個與她有血親之人,卻是徹頭徹尾的失職。
自己一心奮鬥向上,常念著有了權利就能結束自己這一世的苦難,就能擺脫長久以來受人欺凌的命運,可惜天公不作美,他不容易得見曙光卻重墜深淵。所以當何彥舟倒台後,他像快一隻快要溺亡的倉鼠,只想著掙扎著爬上岸,他昧著良心去詆毀污衊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無辜女子。
偏生這女子還是他小妹的恩人,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想著作惡就中傷了恩人。
程如一思緒紛紛,此刻滿腹愧疚不知如何傾訴,不免忽地念起嚴況來,若他在身邊,縱然寡言少語,卻總能一語點醒自己。同時,若娘裝作送人的牙婆帶著順利過了城門,杜貴妃見狀鬆了口氣,也注意到了程如一悶悶不樂,便主動低聲道:「程公子是怕見我義父嗎?」
得知眼前人是若娘的哥哥,杜貴妃的態度也柔和不少,這卻叫程如一有些受寵若驚。
杜貴妃見狀只當他默認了,便壓下聲音湊到程如一耳邊道:「不必擔心。瀟瀟的死並不怪你,是袁善其那個老匹夫害了她,眼下才真是給她報仇的機會,義父最多罵你幾句,必定不會與你糾纏往事。」
「是……」
程如一悶聲回應。近來突如其來之事太多,若非杜貴妃提起,她還真的忘了杜瀟瀟——那個曾與自己有婚約的女子。不過他幾乎快忘了她的模樣,只記得杜海在府上設宴招待自己那日,屏風後有個嬌俏曼妙的身影若隱若現,杜海哈哈大笑喚她快快出來相見,那玲瓏秀麗的姑娘含羞帶怯走出幾步,偷偷瞟了自己一眼便轉身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