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輕喚:“從安。”
林業綏掀起潮潤的黑眸,將其中所含頹敗與脆弱毫不掩飾的展露給眼前妻子:“我以為先死的會是我。”
然後,他再次垂下眼皮:“衛隺小我近十歲,離十八歲已經只差三月,阿翁長逝的時候,他尚在襁褓之中,待我服喪三載去隋郡的時候,他雖然畏懼於我,但依然鼓起勇氣問我一句‘長兄何時歸家’,而如今他卻先我離世。”
“我做到尚書僕射又如何,連自己幼弟都不能保護。”
謝寶因將手覆在男子冰冷的大掌上:“衛隺天性剛正,一生都從不願為任何事低頭,而光武帝一朝也有董宣,面對強項令,寧一死也絕不伏拜叩頭,堅守心中正義,不屈於何人何事。我想那夜救下百姓就是衛隺心中的天下大道,是他所認為對的事情。”
她說:“人之一生,又有幾人能死得其所。”
對的事..
林業綏闔目,胸間所郁之氣逐漸消散。
他要想的是博陵林氏,不應深陷悲傷。
謝寶因也握著男子的手置於自己隆起的腹部。
感受到腹中跳動的林業綏又緩緩睜眼,最後笑中帶淚。
是孩子在踢,亦是勃勃生機。
博陵林氏訃告士族以後,賓客舉哀弔唁。
林衛鉚、林妙意、林衛罹與林妙意則服齊衰,林圓韞、林真愨、林明慎、林禮慎需為叔父服大功,孝期九月。
而林業綏為大宗,他與其妻謝寶因皆不用服喪。
喪禮第三日,從南海郡快馬而來的林衛罹服喪,來到堂上棺槨前放聲大哭,家中眾人,惟有他們兄弟二人是真正的一同長大。
身為其妻的裴靈筠是最安靜的一人,她在白色直裾袍外穿著以生麻所制的斬衰,再用孝布繞過高髻,然後抓了把黍稷杆灑在祭盆中。
其實她也才十而有六。
治喪以後。
林業綏讓同宗之子為林衛隺繼嗣,服喪三載以後,從長樂巷撫育長大,同時再送林衛隺的衣冠冢回到長江以南的博陵郡埋葬。
林衛罹要親自護送。
然親迎禮也需再推遲一載。
他心中因此不能安心,在與兄嫂商量過後,親自書寫一封告罪書送到郭家,欲取消兩姓姻親。
數日後,郭家也遣人回書,為郭聖窈親書。
她在簡中直言:“昔年林郎為國守土是忠,此時為幼弟服喪是仁愛,郎君忠孝又兄友弟恭,博陵林氏家學如此,我該撫掌大笑,談何怨恨?”
裴靈筠則被裴家父兄驅車接回家中服喪,林業綏與謝寶因皆眷戀其年歲尚幼,不必服喪三載,一載即可,自後婚嫁隨她,不必眷念博陵林氏。
但她自陳:“衛隺乃清正君子,我能嫁於此君子,為我之大幸,今日君子長逝,我心中亦哀痛,惟有杖期三載才能撫慰。”
而對林氏子弟始終沒有哀痛的天子也忽然追封三級,讓林衛隺獲贈工部侍郎流世。
舍人剛離開,林業綏獨身立於檐下,神色晦暗,他曾入宮為幼弟向天子爭取過死後恩榮,但得到的只是應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