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王要留翁公孺住一晚。
侍婢早將屋子收拾好了,翁公孺住一間,兩個僮僕住一間。案上擺了冰盤鮮果,繡帷低低地垂著,婢女掌了燈,悄悄退下去。
餐風露宿多日,著實是累了。翁公孺坐在榻邊脫靴,撩起眼皮,見皇甫佶還立在案前,一會摸摸硯台,一會碰碰筆山,磨磨蹭蹭,扭扭捏捏。翁公孺知道他的心思,故意伸個懶腰,「我要歇了。」
皇甫佶得救了似的,忙把那個價值連城的犀角筆洗隨便地撂在案上,說:「翁師傅,我在你榻下打地鋪吧,我還有事要請教你。」
翁公孺忍耐地看他一眼。皇甫佶臉上還帶稚嫩,身量已經是個大人了,錦袍烏靴,寶劍鸞鞭,挺拔的像一株青松。就算不是衝著皇甫達奚的面子,薛厚對皇甫佶也頗有愛重之心。
不得不承認,今天皇甫佶不動聲色,射箭贏了李靈鈞,翁公孺是有幾分得意的。
「你去關上門。」翁公孺兩手放在膝頭,是要跟皇甫佶說正事的意味,「把燈移過來。」
「是。」皇甫佶去而復返,用捻子挑了挑燈芯,又把翁公孺的靴子挪到一旁。他一個王孫公子,做起這些侍候人的事,臉上也絲毫沒有不平之氣。
翁公孺卻故意沉了臉,說:「這些日子急著趕路,我還沒來得及質問你:段小娘子明明是姚州都督段平的女兒,段平和各羅蘇兩家的婚事,也是他們親口締結,彼此情願的,為什麼你那天晚上要跟我隱瞞段氏的身份,還胡扯說什麼她是被各羅蘇擄到烏蠻來的漢人女兒?」
皇甫佶臉上露出愧色,他低下頭,「翁師傅,我錯了。」
翁公孺見他認錯這樣爽快,越發冷笑起來,「你年紀不大,倒是會當面一套,背後一套。換做下次,你肯定還會這麼膽大妄為,是不是?」
皇甫佶躑躅了一會,實在沒法抵賴,他不甘心地說:「翁師傅,表妹並不願意……」
「她願不願意,要緊嗎?」翁公孺不耐煩地截斷他的話,「我問你,各羅蘇是什麼人?」
「是烏爨國主,陛下親封的雲南王,越國公,開府儀同三司,節制西南諸蠻州軍事。」
「段小娘子已經被許給了各羅蘇的兒子,以後就是雲南王世子的正妻,卻被你拐走……只為了兒時的一句戲言?朝廷和西番正在交戰,萬一事情敗露,各羅蘇生出反叛之意,真跟西番人勾結在一起,」翁公孺閉上眼,想到在西南陣前見的那些斷臂殘肢、白骨累累,他咬牙打個寒噤,聲音也低了,「你和我,在薛相公面前,在陛下面前,就算萬死也難辭其咎!」
皇甫佶怔怔地,把拳頭握了又握,「翁師傅,我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