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闌人靜,偌大的閣子,侍婢們都退下了,只有皇甫夫人坐在榻邊,讓皇甫南伏在膝頭,替她仔細地篦頭髮。
「每日千櫛,血流不滯,容顏不衰。」皇甫夫人輕聲說著,愛不釋手地撫摸那一把順滑如水的青絲,「這麼好的頭髮,我可不捨得全剪了。」
皇甫南仰起臉,望著皇甫夫人悲憫的面容,不禁叫了聲:「姑母。」
皇甫夫人頷首,默認了這個禁忌的稱呼。昏黃的光暈籠著兩個人,皇甫夫人抬起皇甫南的下頜,看著看著,憶起了往事,「昭德十年,你耶耶帶你來京都,你才那麼大一點,梳著兩個丫髻,跑得又快,膽子也大,頑皮話兒一串串的。我就跟你姑父說,這是個美人胚子,也是個磨人精。」
皇甫南聽著,含羞地笑了。提及童年,她也出了神。
「跟你比起來,你六兄都顯得笨拙了,被你支使得團團轉,」皇甫夫人聲音越發柔和,沒有嗔怪的意思,「我跟你耶耶說,不如就把你嫁到皇甫家。」
皇甫南一怔,皇甫夫人也一聲嘆息,「可惜你娘不同意。我才知道,他們爨人,有個所謂乞骨的習俗。」
皇甫南等不及她說完,「我阿耶……」
皇甫夫人安撫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,「你耶耶也答應了,一來是不想和雲南王交惡,二來……」皇甫夫人猶豫著,一樁生離死別的慘案,想想就難受,還可能禍及皇甫家,她實在不願提。皇甫南屏聲靜氣地等了半晌,皇甫夫人才湊到她耳邊,悄聲道:「陛下那時候已經下定決心,要清算太子多年的惡行,你姑父也是冒著殺頭的危險,透露給了你耶耶。也幸好他狠了心,把你送到了烏爨,不然,咱們段家,可就一線血脈也沒有了……」
皇甫南一把握住皇甫夫人冰冷的手,哀求地望著她,「姑母,我耶耶在姚州十年,從來沒有和廢太子有過牽扯。」
「他那是惹了禍事,被貶到姚州的。」皇甫夫人面色冷淡了,「要不是西番人作亂,十多年前他就該死了。」宰相夫人見識多了朝廷里的驚濤駭浪,提到一個死字,已經很漠然了,「天家骨肉相殘,總得有人去死。連太子都被廢黜,賜了自盡,你耶耶又算得了什麼?他不去死,難道要叫陛下背上失德的罪名嗎?」
皇甫南面色雪白地跪坐著,皇甫夫人叫她起來挽頭髮,她梗著脖子不動,皇甫夫人也動了氣,「你別怪我,我自嫁進皇甫家,就姓皇甫了,本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你了,誰知道你六兄那麼大的膽子,把你又偷偷帶回來。陰差陽錯的,你現在也姓了皇甫,段這個字,是再也不能提了。就像遺南這兩個字一樣,你把以前在姚州和烏爨的事都忘了吧!」
忘不了,在西嶺刻墓碑時,這兩個字就刻在她心裡了。皇甫南溫馴地說:「是,伯娘。」被皇甫夫人一拽,她也順勢起了身。
皇甫夫人替她挽頭髮,尖利的玉簪划過頭皮,皇甫南巋然不動地望著銅鏡里的臉。
把玉簪別進髮髻里,皇甫夫人和氣地說:「崔婕妤那事,你不要怕,我和你伯父已經有主意了,」她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鏡子裡的皇甫南,「切記,你得聽我的話,別自作聰明。」
皇甫南眼也不眨,應了聲是,皇甫夫人這精明人看了,只覺得敷衍,她冷笑一聲,說:「畢竟不是我生的,隔著一層。我知道你向來有主意,不像你八姊她們,嘴上咋咋呼呼的,我叫她們往東,誰也不敢往西。」她透出幾分威嚴,喝道:「要是做出悖逆的事,可不要怪我不認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