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微舒一口氣,覷著師父滿面的陰雲,又聽他道:「朝中傳言犬戎是詐降,實則欲將大軍南下,窺我中原,狼心未改。起初我還未敢輕信,現在看來……這分明就是挑釁了。」
我本來還念著那幾個疑點,但聽師父也如此說,便再無一絲猶豫,心頭豪情並憤慨齊齊湧上,朗聲道:「犬戎欺我中原,不可不誅。弟子願為前鋒,引兵北上,驅逐犬戎,永平邊患!」
隨後,師父便將此事上奏天子。眾臣得知,無不譁然,原本暗潮湧動的戰和兩派,此刻盡都對齊了矛頭,道是犬戎欺君背約,罪無可恕。天子即刻修詔下令,自是由天器府領纓北上,攜兵二十萬征討犬戎,誓掃方歸。
那一年,我不到十六歲,就做了王師的前鋒都督。
兩年後,犬戎……滅了。
而我,也成為戰功赫赫、威名遠播的——「七曜大將軍」。
至於這兩年的戎馬生涯,蕭凰一語帶過,顯然不願多說。
「那兩年,你不記得了麼?」子夜試探著追問。
「記得?」蕭凰笑里滿是苦楚,「我還記得什麼呢……」
我記得……
記得血海染透了冰河,一連數月也流不淨的赤色。
記得屍山堆滿了沙漠,走獸貪婪爭食,烏鴉銜著人腸飛上枝丫。
記得那些面黃肌瘦的流民,拿骸骨燒鍋做飯,鍋里是彼此的嬰孩。
記得聽得懂的漢話,聽不懂的犬戎話,卻都是一樣的……瘋狂的廝殺,驚恐的哀求,撕心裂肺的哭嚎。
我記得……
記得金刀的血漬越積越厚,幾乎插不進刀鞘里去。
我記得那張蚩尤面具,真的好用極了。
每每一戴上它,就好像忘了自己的名字,忘了一切一切,我沒有心,我什麼都不是……我只管縱刀殺戮,殺戮……他們的死,就是我活著的意義……
我記得……
我還能記得什麼呢……
說到此處,話音哽咽的厲害,雙肩亦是難以抑制的顫抖。
「蕭姐姐……」子夜心下甚疼,拿起女兒紅,倒了半盞酒,推到蕭凰面前,又安慰道:「你是奉命出師,這又怪不得你。」
「不。」蕭凰無力地盤轉著酒盞,「這……這一切……這一切的源頭,都是我的錯。」
都是……我的錯。
班師回朝之際,正值隆冬臘月。風寒如刀,雪大如席。
我麾下帶著三千騎兵,正逢暴雪封山,連月不絕,士卒也疲憊的很了,遂找了一處村落駐紮下來,稍事休整。
我記得,那個村子……叫黑村。
子夜一聽說「黑村」,陡然變了臉色,卻是沒有打斷蕭凰,繼續聽她述說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