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早已不識得她的樣貌,甚至連混濁的眼眸都難以抬起。可他只在一剎那間,便能清清楚楚地斷定——
那就是她。
二十年前的長留謝家,那個荼蘼花一樣的女孩。
那一簇簇純白無瑕、又被猩血染了透紅的……荼蘼花啊。
老僧想說點什麼,可心底里積壓了二十年的懊悔與歉疚,此刻猶如一根鏽住的刺,怎麼也吐不出只言半語。
不等他開口,小滿已是含著幽冷的鬼腔,切齒道:「人呢?」
老僧的念珠頓了一下,又聽小滿厲喝追問:「五大門派,他們人呢!」
話聲淒煞,如朔風一般卷過須彌座前的佛燈。燈里的酥油漾了幾漾,從蓮瓣里泫然滑落。
老僧哽住片刻,才終於說出話來:「姑娘,當年是我一手主持……」
「我問你,他們人呢!」小滿一聲斷喝,又從背後掣出長劍,劍尖裹著荊棘一般瘋長的鬼火,直指老僧的眉心!
寸許外的鋒刃綻出不似人間的寒意,老僧重重打了個冷顫,許久才瓮聲道:「姑娘,五大門派雖然罪孽深重,但後輩不知內情,總歸是無辜的。還請姑娘親手了斷我的性命,這段血海深仇,就當在老衲這裡……徹底做個了結罷。」
說著,他艱難抬起頭,靜等那劍尖刺過來,徹底斬除這滿盈的泥犁惡貫。
小滿狠咬住下唇,血痕下的刺青時起時落,劍刃上的火舌時怒時歇,一點點、一點點逼近那老僧的眉心……
而後,她猛然振起長劍——
……卻並沒有落在老僧的頭上。
銀光劃出削山裂石的長弧,從老僧頭頂飛掠而去,「喀嚓」一聲迸出大片的木屑飛塵,竟是生生砍斷了焰摩王像的頭顱。
「我不要……」鬼火化作長劍,又凝現在小滿手中。她攥緊劍莖,怒火里死咬著決絕:「我才不要殺了你!」
說話間,焰摩王的頭顱「骨碌碌」滾進塵埃里,灰頭土臉的,極是狼狽。
「憑什麼……」小滿的刺青一絲絲爬滿了頜骨,眼角也溢出無以自控的猩紅,「憑什麼我失去了爹娘,失去了家人,失去了所有……你們這群貪婪醜惡的畜生,還要好端端地活在世上!憑什麼你殺我全家,欠我滔天血債,到頭來卻想簡簡單單一死了之,輕易求得我的饒恕?呵,一死了之……區區一條賤命,你配嗎!你還得起嗎!我……我偏不要殺你,我要千倍萬倍的血債血償,我要殺盡五大門派的徒子徒孫、至親手足,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,我也要一個個抓住他們活剮了!」
她一聲又一聲罵得越發悽厲,可那老僧仿佛定住了一樣,自始至終不發一言,就連手裡的念珠也不再轉動分毫。
「你這畜生,你裝什麼聾啞?你……你說話啊!」小滿怒極而近,劍尖一挑,削掉了老僧的半邊耳朵,淅瀝瀝的血雨染紅了直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