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現在她醒了,昏迷時覺察不到的疼痛,此刻都一股腦在心坎里瘋長。
這心痛明明白白地告訴她——失去了那一絲虛妄的執念,現在的她,已經一無所有了。
……什麼都沒有了。
淚水遮蔽了視線,酸痛得睜不開眼。
花不二覺著,自己像極了一條瘋狗。
逢人便咬,招嫌惹厭,為非作歹,不分好賴。最後讓人家亂棍打死,扔在了臭水溝里。
沒人愛她,沒人在乎她。
她也不配被愛,不配被在乎。
……活該。
花不二不想哭。她犟死犟活地咬住嘴唇,可攔不住淚珠「撲簌簌」直往下掉。
看到花不二落淚,那戎族姑娘也似受到觸動,流露出些許哀色。
她揀出一條簇新的綢帕子,連同那碗茶湯,一併遞到她的眼前,又用犬戎話示意她:「伊得。」
花不二斜過眼瞪她。滿肚子無處宣洩的悲憤與傷痛,都化成毫無端由的厭惡。
她自認乖張、頑劣、沒品德,更不懂什麼叫知恩圖報。這陌生姑娘越對她好,她就越討厭她,越想報復她,殺了她,想把那雙亮晶晶的杏仁眼挖出來吃了。
眼看著那碗茶湯遞到嘴邊,花不二抬手一掀:「去你媽的,滾!」把銀碗摔了個底朝天。
那姑娘措手不及,被熱湯淋了一身,雙手也燙得一哆嗦。
可即便被這樣欺辱,她還是不生半點脾氣。默默打理身上的殘漬,收拾了地上狼藉。而後從架子上拿了一隻新碗,打了新出鍋的茶湯,又一次送到花不二跟前。
這逆來順受的小模樣,仿佛讓花不二一拳打在棉花里,心裡頭愈發不痛快。正想奪下那新盛的茶湯,摔在那小賤人臉上,鼻尖卻不爭氣地緊了緊。
……他娘的,這湯怎麼那麼香?
她忍不住朝碗裡瞥了一眼。誘人的乳白色翻滾著熱氣,混合著古樸的茶香和濃郁的奶香,想必是犬戎人家特有的吃食。
花不二舌根底下泛起涎水,更覺說不出的奇怪。
她既做了鬼士,無需靠飲食續命,對陽間的山珍海味也不再有想頭。怎麼一見這熱奶茶,嘴巴竟然還犯饞了?
……饞個屁!有什麼好饞的!
她發狠一推,推得那姑娘一踉蹌,茶碗又一次打翻在地。
可那姑娘依舊不改顏色,低頭收拾畢了,又去盛了第三碗茶湯。
不出意外,這一碗又被打翻了。
而後,她盛了第四碗,又是第五碗……
盛一碗,廢一碗。盛到該有十來碗,那一鍋茶湯都快見底了,花不二終於是沒勁兒可鬧了。
再桀驁不馴的反骨,也被這死纏爛打的一碗碗給磨煩了。
最後一碗遞過來時,她沒再抬手推開,累得頭歪在毛毯里,沉沉地睡著了。
那戎族姑娘端著奶茶,朝睡夢中的絕色凝望了一會兒,遂輕輕擱在床尾的矮桌上。低頭看到一身的湯漬,便拿了件新袍子,邁著極輕的腳步,無聲地走出了氈房。
房外風吹正緊,屋裡火燒正熱,那碗奶茶還一縷縷散發著咸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