並且只有七個贊。他都知道他們的抱怨,內容都非常地無聊。在LINE上各自和各自朋友說對方如何如何地靠不住,要是粉絲頁能多用點心經營,生意會這麼糟嗎?其實他想生意糟大概有一些原因在於他吧,再怎麼說自己確實吊死在這間廁所,或許造成壞風水,像那倒霉的簡餐店不也沒開起來,不過他們賣那種吃起來像沼澤的真空包,倒了也活該。
總之如果兩人對民俗眉目稍有警覺,知道請人點檢頭尾,一開始恐怕也不會錯踏這不貴不寶地,甚至有可能讓他搭個順風車弄清楚自己的前情提要。若就此點看來,認為彼此靠不住的確沒錯。其實他們的電腦手機,彈指任何訊息都流通他耳目,從另一個角度看,兩人又是很靠得住的,至今連互相背叛的想像都沒有。實在非常地無聊。為什麼做了鬼還要每天接收與發報人類的無聊呢。當然他忍不住猜,或許是這時間點,破局的成本還是比較高。女孩知道只要不分開,借給男孩開店的那筆錢就還有希望要回來;男孩則常常在性交中想著女孩那個已經得了第二次紅點獎的前男友,因此目前,跟這個女孩睡,還是他與所謂勝利組連結最深的時刻吧。所以他們的擁抱仍像蠟像一樣完整。畢竟生活就是好好地洗廁所,以及以人生智慧盤整籌碼,將本逐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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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他知道不少秘密,不止他們,誰在咖啡館裡坐一整個下午他已可透過訊號把硬碟讀取三遍半。大多是小規模的事,但也夠了。酸恨。零碎的貪。心眼角的黏垢。性慾。愚人自賞自憐。其實大的秘密即使邪惡也會很輝煌,是無關宏旨才顯得小顯得不堪。然而知道秘密這種事,唯一好處只在能夠講出去,說與不說是選擇,選擇是權利,但他就像是雙手握滿了光卻站在太陽下,滿口甘露卻沉在了水底。有一次刻意想驚嚇人,在一個研究生的筆記本電腦啪啪啪亂開各種軟體,播放出音樂,聲音忽大忽小,又在屏幕正撰寫中的論文段落插入一些破碎的真心話,研究生很氣,說買一個月就中毒,馬上關機跑去維修中心。那一整天他的情緒都很不好,咖啡館的客人也抱怨Wi-Fi一直斷線。
女孩蹲下取塑膠刷應付起馬桶來。髒水往他腳的方向流,整個氣氛他不是很喜歡,把頭擺回頸子上走開了。人的鬼故事裡大多是鬼很恐怖,鬼的鬼故事是鬼恐怖不起來。他無心地移動,腳尖像小舌頭淡淡掃過男孩的天靈蓋,男孩正在跟大學同學討論合夥改開二手古物店的事。「你們現在還好嗎」「救那樣囉」「小P會答應嘛」「答應蛇麼」「改開店」「不答應就分手哈哈」「靠北」「她不會跟我分」「但你想分?」「分了誰來洗廁所哈哈」「如果不開咖啡店就不用廁所ㄚ」「對齁」。
他忽然覺得非常絕望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已經死了還不能豁免於絕望。他想他還能去哪。
那……就去麵店晃晃好了。無論如何麵店有電視。
麵店阿林站在門口的鍋爐前,白煙團團往上撲,顯得人騰雲駕霧,阿林一口嘆進那水蒸氣里,一下子沒什麼原因地終於心軟了。大概就是緣分到未到之事吧。看看午餐高峰過去,店裡已經走空,阿林把電視又轉回重播的靈異節目,盛一碗頂尖尖的白飯澆滷肉汁,一雙筷子,兩顆滷蛋,齊齊全全陳列在一張空桌面後,回身把爐火熄了,然後就逕自去一旁趴著睡午覺了。
(2015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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