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蒂說那就這樣,這件事我交代珍妮,你九月一號跟她報到。她說謝謝辛蒂姐。
辛蒂讓司機把她們放在市中心一條花樹隱秘、如動物小窩的巷道里,幾乎有點俏皮地說,好,今天的正事都談完了,去逛街。
所有的大都來自小的累積,然而最終那大的真正規模,又往往在小中具現。例如愛情想起來是很大的,是天崩地裂,但它終於衝決的破口小得任何儀器不可能找到;例如富裕看起來是很大的,是汪洋大海,但它所充滿的位置,是滿到溢出去的碎浪的水霧。是一張熨燙過的報紙。是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兩件袍子,早晨穿的那件含苞欲放,晚上穿的那件秘密盛開。是十層床墊底下的豌豆。是無盡無數最奈米最荒唐最可笑的小感受,都被過甚其辭地服侍了。或像是辛蒂到來的這家私人精品店,玄關桌面擺了一組奇怪的花器,透明玻璃托盤中水養著一捧豐滿重瓣的白花,蓋著鍾型的玻璃罩子,罩子頂端,又有個洞。這是賞花,還是什麼,看不出有何可賞,玻璃罩子與它的洞都語焉不詳。她站在那兒,端詳半天。
「這個是這樣,」辛蒂走過來,「這個呢學名是梔子花,台灣給它取一個名字叫玉堂春,很香很香,有時候太香了,所以放玻璃罩里把香味關住,但又讓它從上面這個小洞口慢慢地釋放出來。」
「噢!好厲害。」她聞到了。
辛蒂漂亮地撩撥著貨架上那些春衣夏裝。每一件都帶著紅顏薄命的輕盈感,那種輕盈感完全是非物質的煙籠,是她修《楚辭》時讀的青雲衣白霓裳,她想古人還是有他們的智慧。
有人送來紅茶與餐具,有人端來三層下午茶架,上面是草莓醬司康、蘑菇鹹派與熏鮭魚三明治,小得矜貴可愛,放在她身旁的大理石桌,白底灰色冰絲紋,是誰心目中的倫敦一區呢。「辛蒂姐,我把紅茶端給你喔。你要不要吃什麼,我幫你拿。」「不用,你就放著。」辛蒂說,「吃的喝的放那邊不要拿過來。你自己吃吧。」
她想我不餓。但這樣的話說給誰聽。就應一聲「好」。
也不能盯著辛蒂的一舉一動看,也不能讓辛蒂感覺她杵在那兒一直低頭刷手機,當然也不能一起挑揀架子上那些霓虹暮靄或流雲,最好的方式是一面靜靜坐在沙發上端起杯子喝紅茶,一面看看這裡看看那裡,看看天花板也看看地板,天花板是掐著白色細飾板素麵朝天的奶油灰,地面是黑白相間的方格磚。是誰心目中的第五大道。
辛蒂走進試衣間後,她刷開LINE上名為「爸媽」的群組。
「今天老闆說我畢業後可以留在基金會正職當她的助理!」
媽已讀。
「媽:真棒!」
「媽:待遇怎麼樣會不會很辛苦呢?會像現在經常加班嗎」
「媽:爸爸下班看到一定很高興」
「我會看情況問清楚待遇,辛苦應該還好啦你們不要幫我擔心這個」
「媽:收到」
「媽:什麼時候上班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