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4年美國Life雜誌拍攝的照片
不過最後我的結論是,這輛坦克,正是我祖父當時擔任排長時所屬的排長車。再加上我把這兩張照片給我家族裡面還在的親屬看過,我大概有97%可以確定,這照片裡面的無名氏其實就是當時的我的爺爺。說97%是因為我習慣不要把話說到太滿。
你問我當時有什麼感覺,其實我也沒有什麼澎湃的感動。我祖父是個小人物,是在洶湧的歷史之河中一個過河卒子,是那個一將功成背後的萬古枯。不管1944年的他有沒有在一個無名無姓的狀態下被留下這張照片,都並不會改變大敘事的進程,也不會改變他個人的生命。但是,這張照片就是那個「隨機性」,是那個大命運中的小機關。
我曾經在偶然中失去了和父親說再見的機會,但是數十年之後,又在另一個莫名其妙的心血來潮之中,被許多瑣碎的偶然領到了半世紀前我父親的父親面前,跟他重新相逢。這張照片藏在時間的牆角許久許久,像灰塵一樣,最後飄落在我手上。它為我家族中原本帶有一點點悲傷氣息的命運,下了一個決定性的定義,就是世間也有著偶然的慈悲。
講到這裡,其實我抵死反抗把所有東西導向一個勵志的心靈雞湯的方向。我絕對不會跟大家說,各位,你們要把每一天當作第一天來活,你們要把跟每個人的見面都當作最後一面。因為這其實是不健康的,人不能在這麼刻意的高強度的情緒底下生活,那不是過日子的方式。我也不會跟各位說生命還是很美好的,因為我們都非常知道生命很多時候一點都不美好。
但是現在的我,究竟會去怎麼理解這件事呢?我覺得就像是今天,我跟各位,我們在這兒度過一個雖然上進然而十分平靜的下午。但即使是這樣一個毫不出奇的下午,都是我們與無數的不幸、無數的災難擦肩而過才能夠得到的片刻。
我們的生活可能都是看似平淡的,看似困頓無聊的,可是裡面飽含著不為人知的神秘的隨機性,那種大命運之上有著各種各樣讓人目眩神迷的小機關。
作為一個寫作者,或者說不只是文學吧,世上許多許多的創作者、藝術家,其實終其一生的工作,無非就是對這件事提出永恆的追問。
謝謝大家,晚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