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嬴笑問:「相邦還有什麼要問俞嬴的?」
「向只是好奇……鄒子周遊列國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,近些年只退居郵棠專心著書立說,教授弟子。像上大夫這樣的年輕人該大多是看他的文章知道他的才對。向也拜讀了鄒子文章,講仁義中庸,儼然寬厚長者,看不出這位先生的端方嚴肅、令人敬畏來。上大夫要找諫諍之士,怎麼會想起鄒子來?或許上大夫還知道……」田向停住口。
俞嬴哈哈一笑:「大儒們不都端方嚴肅、令人敬畏嗎?」
「也不盡然。向從前認得一位大儒,是子西先生弟子,性子最是平和不過了。他的弟子調皮搗蛋,他也只嘆口氣,不會說一句重話。」
俞嬴看著他,他說的是阿翁。自己與田向認得,是在阿翁的最後一年。他在阿翁面前裝得謙謙君子模樣,阿翁每次見他,都和藹得緊。
「便是俞國從前的相邦,子守先生。上大夫知道嗎?」田向問。
俞嬴略微笑一下:「先姊之師,俞嬴自然知道。」
田向沒再說回鄒子的事,只是有些隨意地問俞嬴:「上大夫也是儒家弟子,不知師從哪位賢者?」
俞嬴淡淡地道:「俞嬴不才,為師門蒙羞,不說也罷。」
田向眼睛裡帶了笑意,聲音也柔和起來:「那向便不問了。上大夫這樣的性子……想來令師如子守先生一樣,也寬和仁厚得很。」
俞嬴看著他,恍然回到從前兩人情濃的時候。自己性子要強,不知收斂,他也只是看起來性子好。兩人雖然有情,卻也常有口角。每次不理他,他便是這樣故作寬容、有些親昵又有些抱怨地來哄人。俞嬴受不得他裝委屈,冷臉便往往繃不住了,「勉強」原諒了他。
俞嬴垂下眼:「若沒有旁的事,相邦便讓御者迴轉吧。俞嬴該回去了。」
田向「嗯」一聲,沒再多說什麼。
車轉過彎兒去,往回走,車裡兩人只默默地坐著。
一月後,鄒子帶著眾弟子隨公子暢來到臨淄。
鄒子近七十歲的老者了,卻精神矍鑠,體力也好,這樣長途跋涉而來,只略修整,便去見齊侯。齊侯降階相迎。
齊侯客氣地問候鄒子一路辛苦。鄒子道:「老夫不過是行路之苦,一路卻見多了民生之苦。沿途所見面有飢色者有之,賣兒鬻女者有之,四處流亡者有之。不能使黎庶飽暖,安其田宅,田氏雖得大位,安可穩哉?老夫為君上憂之。」
一見面便這麼說……齊侯終於明白田向說這位鄒子「端方太過」是什麼意思。
齊侯耐著性子,行禮道:「先生說得是。不能使民安樂,此寡人之過也。請先生教寡人富國安民、守固戰勝之道。」
鄒子道:「富國安民,當薄賦斂,不與民爭財;當嚴吏治,抑兼併民產;當少攻伐,少徭役,使民休養生息。民安則守固,則不戰而服,此王道也。至於攻伐征戰,小道也。老夫未曾見依靠攻伐征戰可使國家持久昌盛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