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問晉甫道:「他做的可好麼?」他道:「豈止好呢!真是個悟澈三昧的文章老手。不然,何以能稱做韻事呢?」晉甫說完這幾句話,放下煙槍,立起身在表袋裡掏出一張紅紙條子來給我看,說道:「我當時愛他詞句清新,恐一時忘卻,所以抄下來。小翁,你一看便知名下無虛了。」我接過來一望,見上面寫道:七十有二春,糊胡塗塗,官界耶?商界耶?流水無情,隨他去罷!九月初一日,清清楚楚,醉醒了!拈花微笑,待我歸來。
我看了,也暗暗稱奇。忽聽晉甫又說道:「六八子的輓聯,還不算出色。聽說六八子的老婆,是隨園老人的女弟子,他在六八子前頭死,也是自家留了一副輓聯,語句才達沉痛的極點呢!」我聽了,急忙問道:「你可也有底稿麼?」他道:「底稿卻沒有,但辭句我還記得。」又閉著眼想了一想,便說道:「上聯是【我別良人去矣,大丈夫何患無妻?他年重續絲蘿,莫對生妻談死婦】;下聯是【汝從嚴父哀哉!小妮子終當有母。異日得蒙教育,須知繼母即親娘。】」說著,大家都拍著手叫絕,我實在感嘆不已。那兩副輓聯,不但練字練句,亦且確合身分,各盡其妙。這才叫做才子佳人信有之呢!
其時各人代的局業已到齊,大家入席,小安子也坐了舢板到來。彼此見面,不免問了問別後的景況。我見他咳嗽得很,就不准他照例唱曲子。彼時南京風氣,雖比不上滬瀆繁華,然妓女們打扮,卻也不甚寒儉相。三月里天氣尚冷,一個個都是身上穿著銀鼠珠皮,髻上堆著滿頭珠翠。只有內中晉甫代的一名局,花標叫做季湘蘭,上身穿了一領半舊的二藍花緞棉襖,下面套了一件元色皺紗的夾褲,頭上手上,都是光另另的一絲首飾沒有。唱了一支《牧羊卷》,聲淚俱下。我聽了,不由的酸楚欲絕。細看他那一寸眉心裡,號誌是藏著無數的憂愁。我想晉甫賞識的人,絕不會是背時貨,其中必定另有緣故,就私下去悄悄的問小安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