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聽了他以上一番言語,內中那兩首詩,前一首我在《唐代叢書》上似乎未曾見過,有點疑惑是他杜撰,然而也不便當面去考據他。但是他所說的那監司大員,甘心提倡他夫人男女交接自由,這倒是一件出乎人情的事,急於要他說出來聽聽,因向他道:「你先時說那怕老婆的笑話,究竟是個甚玩意兒?被那長耳公來一岔,又鬧了大半日的竹槓歷史。如今可以言歸正傳了。」雲卿笑道:「這件事上的人,剛巧又是你們貴同鄉。他姓無,名字叫無影生,父親是個拔貢,在紅羊劫前故了。彼時他只有七八歲,隨著母親東飄西盪,去到你們寶應南鄉甚麼烏陽莊上,在個姓居的紳縉家僱工。誰知他母親年華雖老,姿色未衰。那妖嬈嫵媚,又是揚州女界的特質,所以身經兵燹,幾度窮愁,尚未十分憔悴。被他沒靈魂的主人翁看中了。要想調戲他,無奈他一向貞靜寡言,無從入手。輾轉籌思,想出一條計策來。好在這無影生每日他兒子伴讀,他就仿作《毛詩》賦孤舟三章以寄興,教影生讀熟了,晚間散學時,背誦與他母親聽。詩是:泛彼孤舟,與子偕游,中夜不寐,何以解憂?(興也)
泛彼孤舟,與子偕止,中夜不寐,灰心如死。(興也)
泛彼孤舟,與子偕老,中夜不寐,憂思若搗。(興也)他母親聽了,勃然大怒,繼又嘆曰:【冶容誨淫,我之過也。然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不可毀傷,盍去諸!】翌日,他就收拾來時破碎,帶著兒子不辭而去。臨行在臥房牆上,也寫了幾句《毛詩》:我心如冰,不可溫兮;我心如鐵,不可掇兮。彼匪一人,不可以永夕兮。(賦也)
彼時江北一帶,已次第克復,他母親將影生攜回揚州,送入義學讀書,被一位鹽商看見了,說此子相貌不凡,必非久於貧賤者,由此不時存恤其家。後來竟將愛女招致為婿,又復竭力揄揚,自釋褐以至於入詞林,得小軍機打拉密,莫非泰山運動之功。當他未經騰達以先,那位夫人每日青燈伴讀,紅袖添香,十分的賢德。不意一入仕途,忽然改變方針,從前的性情,竟如隔世。在京里候補的時候,就已經鬧出許多笑話。一日,有個門生來見老師,久候不出,忽聽內室喊叫【救命】。那門生跑進去從窗眼裡一望,見他師母騎在老師背上,杏眼圓睜,柳眉倒豎,一隻手揪住辮,一隻手提了一把便壺,在那裡作醍醐灌頂之勢。他老師閉著眼,兩隻手緊護住口鼻,任憑那便液從頸項齒頰間泛濫而下,弄得穢氣磅礡,令人慾嘔。門生忙大聲疾呼:【師母快鬆手,門生同老師有要緊話講!】誰知他夫人如春風之過馬耳,佯為不知,索性把那便壺內餘瀝,涓滴不留,傾倒罄盡。門生恐他老師有性命之憂,當下不顧禮法,一腳揎開房門,猶如那《演義》上趙子龍截江奪阿斗彷佛,一把將老師在他師母胯下搶了出來。他還責備門生不應干預他內政,說是讓他鬧足性,就可以有好幾時太平。如今用了強硬手段,只恐又要起右傳之二章的交涉問題了,還不止於喝回龍湯呢!你說這種涼血動物,一旦出去臨民,叫他如何能夠利國利民呢?」
我道:【我們同鄉,尚沒有你知得透切,你要算是留心社會的了!」雲卿道:「說起來多呢!那位夫人,後來隨他丈夫外放浙江寧紹台道,他就格外的鬧得不折樣了。說自己有病,那些女僕都不善奔走,凡上房裡的用人,一律改用【菸袋括子】。」雲卿說到此句,那位書啟老夫子聽了,甚為駭異,忙問道:「甚麼?一個菸袋括子,能當伺候的人用的嗎?」雲卿道:「非也!那揚州人的土風,凡年輕的家人,別名就叫做【菸袋括子】。而且都選得絕標緻的面孔,皮膚同春筍一般的嫩。但是經不起夫人幾番風雨,把些如花似朵的孩子,統變成烏焦巴弓,又黃又瘦,號誌有鴉片菸癮的模樣。」正是:世間好物不堅牢,彩雲易散琉璃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