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笑道:「這也沒有其麼笑話,他也有個身體貼在裡頭,你那朋友就是用去幾文零錢,也不算得吃虧。但是他做強盜,不應做到梁山泊上來,這就是他的不是了。柔齋,我實對你講,你們道中的規矩,我不過記問之學,實在不是個裡手。如今別的話,我也大致清楚了,就是還有你適才說的那句甚麼出虧空,又不是領本錢做生意,我未免有點不明白。你千萬一個情做到底,告給我罷!」柔齋笑道:「呆子!這句話有甚麼難明白?你假如不鬧出虧空來,怎麼能開口請他幫忙呢?不幫忙,如何能輸錢呢」總而言之,歸攏一句,起先幫忙入局,也要拿交情去逼他自己開口;後來輸錢,也要在他自己手中做錯,始終都還他個自家壞事,不能埋怨別人。」我笑道:「他又不是小孩子,怎麼肯自己做錯了呢?」柔齋笑道:「這個就叫做難者不會,會者不難了。我如明明的來伙你去騙人,你又怎能知道是我伙人來騙你呢」自然是沒有疑我的心了。再者,做寶的規矩是一個人開,一個人數。我只要等你贏了幾寶,然後在數的時候,輕輕兒的添上一個,或是除去一個。我如今不說破了,那時節連你自己也不得明白是怎麼會做單開雙,做龍變虎的!」我道:「你可學過仙人摘豆麼(中國戲法名),不然,怎麼能隨你添添拿拿他不看見呢?」柔齋道:「這個更容易了,雖不是玩把戲,也須得借那張畫攤路的紙做毯子遮一遮,任憑你有多少錢(指錢寶),添不上去,除不下來呢!」
我聽了心中才恍然大悟。正要再朝下談談,忽聽外面警鐘亂鳴,剛剛敲的是四句。柔齋忙道:「四句是大馬路之南,我有個朋友住在格致書院後面,讓我去望望,莫要燒掉了,不是玩的!」我想留他用點消夜,他再也不肯,只得隨他走去。再看那報時鐘,已是十一點半,我心裡要想到素蘭那邊去逛逛,無奈我眼也糊了,腿也酸了,覺得十分睏倦,只得放下頭就睡。
一覺睡到第二日十一句鍾,茶房進來開飯,方將我推醒。我就趕忙的起來洗了洗臉,隨便吃了點中飯,鎖好房門,在棧外雇了一輛人力車,一逕往素蘭那裡去。才踏進大門,我一眼望去,見他那門帘未曾放下,我就知道是沒有客人在內了。及走進去,素蘭正在那裡梳攏,望見我,忙握著發過來招呼我卸去外面長衣。房裡大姐娘姨,見主人如此,也就起勁的拍馬屁,裝煙送茶,忙了個一團糟,我對著素蘭笑道:「從來只有門生接先生的,哪有先生接待門生的呢?老師盡可奉請自便。這樣的客氣,倒叫我做門生的不安了。」素蘭也笑道:「現在非比從前行八股子的時代,那受業師是很尊貴的,無如目下學堂里規矩,一個教習倒教了幾十個學一生,人多嘴雜,動不動就鬧罷課風潮,聚眾挾制。前天聽見人說,江陰有個甚麼南菁學堂,裡面的課程是很腐敗呢!內中有個國文教習,他素有鴉片煙嗜好,那日在上課的時候,講解《孟子》廣土種民一章,他說孟子是戰國時一個維新朋友,見西土為文王發起,他就教國民仿種廣土以挽利權,好與人同,是要同胞有普通吸食廣土的性質,樂取於人,這就是他老人家愛在煙間裡過癮,以取於人者,為樂的意思。不意他還未說完,就被那一堂學生子一擁上前,將他拖翻在地,幾乎連老膏都捶下來。後來還虧提調到來,才將他老人家護救出去。當時那起學生,要有你這個純靜的程度,是斷斷乎不會鬧出野蠻的舉動來的。」我笑道:「打得好!誰叫他侮弄聖經,喜愛做人先生的呢!」說著,他也笑了笑,自去梳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