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女入船。雲見梅,驚曰:「你為何瘦得與蓮峰一個樣子?」松曰:「最喜是他兩個越瘦越齊整。」梅曰:「別來一病幾死,幸留殘喘,又得相陪。」松持其臂云:「今日可曾系長命縷麼?」梅曰:「恨不速委,還盼他長命怎的!」松曰:「你正要『高揭孤標出野塘』,怎說『速委』?」雲向柳曰:「好個『悟來怎忍絮沾泥』!」二女曰:「諸君既悉鄙薄之意,姊妹殘軀全求提拔。」雲曰:「你二人既不甘墮洪崖,船兒到岸也還不晚,只張帆進櫓,我們自不辭一臂之力。」松曰:「只是春日賞花回來,那兩隻夜行船不知那一隻被石將軍先點了一篙兒。」生曰:「徼幸了弓強弩勁,做了個一箭落雙鵰。」二女含赧。
眾人一路歡飲,早聞得金鼓喧闐,遂舍舟登岸。三子攜手向前,二女同立一處,見江面上彩幟飄揚,浪花飛舞。中流開畫楫,舟負黃龍;夾岸繞雲鬟,釵攢艾虎。錦標奪處,欣聞天漢槎回;紅扇搖時,影亂江光火燦。玩賞移時,有一婦人打扮得花攢錦簇,甚是痴肥。隨著四五個丫鬟行來,站在梅、柳旁邊。二女讓了幾步,婦人看見二女,暗稱好兩個面龐,又想這打扮不像是尋常人家,不住的定睛熟視。柳絲曰:「你看那婦人只管看我們。」梅曰:「好個大肚子!」柳曰:「一肚風騷。」二人含笑。
生見橫塘上游女如雲,周遭細看,不是脂濃粉厚,便是肉勝腰肥。回顧二女,益私心扼腕。江邊年少紛紛皆以目射二女。梅心不耐,見生回顧,將頭點點。石生走近梅邊,梅云:「站得腿酸了,下船去罷!」柳曰:「再看看去。」梅曰:「不過是這樣,只管看什麼!」柳指龍舟曰:「你看那黃龍同烏龍斗上來了,看他是那一個奪彩。」時兩舟競進,不相先後,忽一般從後來,劃楫若飛。梅曰:「看後來這小青龍劃得勇猛,倒要被他搶上去。」正言時後艇已追及前舟,從中流分開水勢,左拿右攫,突出二舟之前。兩岸拍掌喧笑,喝采如雷。梅曰:「果然被後來的奪了彩。」
偶一賣像生花的從二女前走過,柳曰:「好花!可惜沒有帶得錢來。」生曰:「你愛便買,錢自有。」即叫住擔子,每人揀了一枝並蒂蘭插在頭上。柳絲將擔子上悖不倒取了一個向生云:「買了他的。」梅笑曰:「真真孩子氣。」柳曰:「帶到船上去當酒令。」即藏入袖中。
三人買畢,遂呼松、雲一同下船,卻被一官艘鼓吹近岸。隸從列兩旁呵叱,民船便不敢近。松曰:「昔袁中朗鄙烏紗之橫,皂隸之俗,誠不可耐!」柳曰:「不要說人,我們船上的官兒也不少。」松曰:「誰是官兒?」柳云:「坐穩了聽我說,你好酒,授你個曲部尚書。」指雲曰:「善書的豈不是中書麼?」松向生曰:「你要醉盡花柳,我點你做探花郎。」雲指二女云:「你二人是校書了。」梅曰:「我還有個升降,中書進則為墨曹,出則守管城。曲部可進封釀王,削則出知酒泉郡。」雲曰:「你二人呢?」梅曰:「梅可進于吉士,柳當喬遷上林。黜則梅出岑溪,柳知柳州。」松曰:「我這探花奈何?」梅曰:「姑待詔翰林可也。」
松拍案云:「政自卿出矣。」柳絲云:「取酒來,我要行令了。」將袖中〔悖〕不倒取出,松奪看云:「恭喜你,養下孩子了!」生曰:「我替他取名,端陽節生的,叫做小孟嘗君。」雲曰:「叫他認認老子看。」松曰:「門下三千客,只怕要認也認不清。」眾皆大笑。柳曰:「我勸你口孽少造些。」遂旋著悖不倒飲了一回,生指悖不倒云:「適將此翁構得小詞一闋。」二女曰:「請寫出來。」生取筆書云:
頭輕腳重,滿面春風由撮弄。
繞座交歡,世態惟翁熟且圓。
鮮衣粲粲,到處趨陪眠不慣。
可笑空疏,不耐推敲一薄夫。
———右調《減字木蘭花》
二女云:「描寫曲盡,妙語解頤。」雲曰:「頗似石醋醋罵座。」松曰:「座無其人,但罵不妨。」生曰:「吾兄可謂知言。」雲曰:「今日江邊弔古,何可無詩以紀之?大家來聯吟一首。」松曰:「吾當續貂。」雲曰:「讓你起韻。」松曰:「我便起韻,古語道得好:『簸簸揚揚,糠秕在前』。」二女欲辭不與,三子強之,得詩二十四韻,詩曰:
日月等輕帆,流光類速櫓。松
春風逐逝波,入夏又重五。雲
冉冉菖蒲綠,灼灼榴花吐。石
佳節若為酬,瑤樽浮碧醑。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