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琮猙目光從下首每張臉掠過,出聲:「魏相, 你以為如何?」
魏沈早年因在立儲之事上進言被流放江州,一月前因治水有功調回京城, 官復原職。今日是他回京述職第三日,也是他時隔九年後第一次上朝。
龍椅上帝王神色莫測,難以揣摩。
魏沈稍微抬起頭, 又低下去。
江州路途遙遠, 臨行前他跪別家祠,年邁的祖父被人攙扶著出來, 重重嘆了口氣,問他可知錯在何處。
彼時他年輕氣盛,嘴上認錯心裡卻是不服氣,梗著脖子不說話。
魏父見他這副冥頑不靈模樣氣不打一處來,咬牙要當眾請家法。祖父擺擺手制止,道:「王上倚重魏氏,留你一條性命。為免魏氏百年家業毀於一旦,家翁有兩句話要提醒你,一君為臣主,二過剛易折。」
「魏氏之所以在殘酷黨爭中存活至今,只有一件事做得好。」
「忠君。」
魏沈渾身一震。
年邁的祖父咳嗽,緩了口氣,眼中流露出失望:「此去江州……少則十年,多則永無回京之日,足夠自省。」
他依然不懂,坐上馬車後年僅六歲的弟弟追出來,他正在換牙,喊「哥哥」時漏風得變了調,他悶聲不吭追馬車,追出半里路,跑掉一隻鞋,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「為什麼不帶欽哥兒一起」。
魏沈狠狠心,沒回頭,也沒讓馬車車夫停下。
一年後魏父愛妾在街頭弄丟年僅七歲的嫡次子,魏夫人心傷臥床,一病不起。三年後祖父過世,喪訊傳至江州,讓魏沈不必回京弔喪,安心治水。他塵土滿面,攥緊家書遠朝京城方向「砰砰砰」三跪,涕淚橫流。
忠君之事說來輕鬆,做來卻難。
金鑾殿上落針可聞。
魏沈久久靜默。
「戰場上的事臣一介草莽不懂,但元帥戰敗,連失多城,難辭其咎。況軍中流言四起,涉主將勾連外敵,軍心不穩。臣以為,需兵行險著。」
兵部侍郎忙跨出一步:「王上,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,自古以來——」他噤聲。
徐琮猙:「魏相覺得,寡人應該如何做?」
「藩王蠢蠢欲動,虎視眈眈,一戰勝而萬兵忌。」
「此戰需勝,且要勝得風光。」魏沈俯身下拜,雙手壓在冰涼地磚上,起了一層薄薄的熱汗。他閉了閉眼,想起那杯深夜的茶。
名叫吉祥的太監躲開他的手,垂眼道:「奴才不是魏家人,奴才是是深宮中的太監吉祥,倒過夜壺,淋過糞水,做過人形燭台,被人碾斷過小指,受過人情冷暖。如今日子不算好,也不算差。奴才沒有家人,只有一個師父,做人不能忘恩負義。奴才要為他養老送終,讓他在宮中安享晚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