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桑漸漸止住眼淚,開始慢吞吞地自言自語:「我喜歡你,從五歲那年第一次遇見你,我就喜歡上你了,雖然離開仁壽宮後你就忘了我,我為此難過了好一陣,但我還是好喜歡你,偶爾遠遠地看你一眼,就能開心好幾天……十歲那年,我爹把我送進太醫院,讓我拜師學醫。從引香院到太醫院,有一條近路,可我偏要繞遠路,從仁壽宮一直往東走,經過隆景門、乾清門、熙慶門,然後往南走一千四百六十步,就能到清寧宮。每天早一趟、玩一趟,我從清寧宮門口經過,期待著能夠碰巧見到你。那條路我走了五年,和門口的兩尊石獅子打了幾千次照面,見到你的次數卻少得可憐。可是即使見不到你也沒關係,因為我知道,當我從清寧宮門口路過那個瞬間,就是我離你最近的時刻……那時候我最羨慕的人就是棠時哥哥,因為他在清寧宮當差,每天都能見到你,我也想每天都能見到你,我做夢都想進清寧宮,我等啊等,等啊等,終於等來了機會,我師父讓我給你按摩,我高興極了,我以為從今以後就能經常見到你,可是沒過多久,天翻地覆……你需要我,我會按摩,又是個太監,再沒有人比我更適合陪在你身邊,於是我狠心拋棄了爹娘,豁出這條命,跟你去流放……對我來說,你就像天上的月亮,只要能被月亮的光輝照耀著,我便心滿意足了,我從沒想過要把月亮摘下來,占為己有。可是,上天一次又一次地眷顧我,讓我擁有了你,讓我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
扶桑又哭起來,眼淚打濕澹臺折玉的中衣,幾乎要灼傷他的皮膚。澹臺折玉心口悶痛,沉聲道:「好了,不用再說了,我明白,我都明白。」
澹臺折玉終於明白,扶桑害怕的東西和他一樣,那就是失去。
自從愛上扶桑,他才深刻地理解了那句佛語:由愛故生憂,由愛故生怖,若離於愛者,無憂亦無怖。①
他第一次知道,原來愛到深處,除了幸福、快樂、甜蜜,還伴隨著憂懼,懼怕此刻擁有的一切都失去,化為夢幻泡影。
他比扶桑更害怕,因為他從出生起就一直在失去,直到一無所有,甚至連這條破命都不想要了。當他在赴死之路上踽踽獨行時,扶桑來到了他身邊,溫暖他,治癒他,讓他重新燃起生的希望。扶桑失去他或許還能活下去,可他失去扶桑就只有死路一條,他需要扶桑,他需要扶桑的愛,就像草木需要陽光雨露。
扶桑抬起頭來,淚眼朦朧地看著他:「你明白?」
澹臺折玉雙手捧住扶桑的臉,含笑道:「你說了那麼多,其實就是想說你愛我,對不對?我也愛你,愛到無法自拔,愛到恨不得和你融為一體,愛到……願意為你而生為你而死。」
扶桑的眼淚流得更凶,他再次撲進澹臺折玉懷裡,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,惹得澹臺折玉也掉了幾滴眼淚。
澹臺折玉又覺得有些好笑,扶桑哭是因為喝醉了,他又沒醉,跟著哭什麼呢?
是愛情,愛情把他變成了一個多愁善感的傻瓜,但他心甘情願。
等扶桑哭夠了,澹臺折玉想去倒水給他喝,可扶桑抱著他不放手:「別走,別離開我。」
「那你和我一起去,但是你得抱緊我。」澹臺折玉道,「雙手摟住我的脖子,雙腿勾住我的腰。」
扶桑照做,可他四肢發軟,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,不過澹臺折玉的雙臂非常有力,只用一條胳膊就能穩穩地托住扶桑的身體。
從床到八仙桌只有幾步路,澹臺折玉把扶桑放到桌上,騰出手倒茶,先餵扶桑喝一杯,再給自己倒一杯,正仰頭喝茶,扶桑突然用手碰他的喉結,他被嗆到,偏過頭去咳了幾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