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隱抬腳進來,關上門,沒急著回扶桑的話,而是先扶著他走到桌邊坐下。
如今扶桑的身子越來越笨重,日常生活中多有不便,薛隱要照顧他,肢體接觸在所難免,兩個人漸漸也都習以為常,仿佛他們真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。
扶桑倒了杯茶放到薛隱面前,薛隱端起來一飲而盡,隨之抬起黑沉沉的眼眸,定睛注視著扶桑,言簡意賅道:「三日前,先帝駕崩,太子登基了。」
扶桑愣了半晌,才醍醐灌頂般領悟這句話的含義。
他乍然想起去歲重逢時棠時哥哥對他說過的那些話,澹臺折玉果真東山再起,成功奪回了本應屬於他的一切,回到了屬於他的位置。
扶桑由衷地為他感到開心,但開心的不是他成了皇帝,而是他在這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奪位之爭中成為了勝利者,只有勝利者才能好好地活下去——他對他唯一的期望,就是好好地活下去,別無其他。
「太好了,」扶桑喜笑顏開,「我就知道,他本就是眾望所歸,定能得償所願。」
薛隱試圖從他喜悅的神色中分辨出旁的情緒,但是並沒有。難道……他已經放下澹臺折玉了嗎?
一路同行的這三個多月,他們心照不宣地從不提起澹臺折玉,此時此刻,薛隱突然不想再迴避,他的目光凝在扶桑臉上,無波無瀾道:「他現在是啟國的皇帝,縱使他不能給你任何名分,也能給你和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。如果你想的話,我可以帶著你和孩子去京城……」
不等薛隱說完,扶桑便搖頭拒絕:「不,我不想,我不想要什麼榮華富貴,我也不想讓我的孩子和皇家沾上一丁點關系。薛大哥,你答應過我的,不讓澹臺折玉知曉這個孩子的存在,你忘了麼?」
薛隱當然沒忘,可此一時彼一時,人心總是變幻莫測,就好比他自己,他做夢都想不到,他這顆早就被世間苦厄磨礪得又冷又硬的心,有朝一日竟也會為了某個人蠢蠢欲動,這個人是如此與眾不同,仿佛天生就有蠱惑人心的本領,只要靠近他,就註定被他吸引,一步步淪陷,最終成為他的裙下之臣,無一倖免。
他曾經百思不得其解,澹臺折玉為何會愛扶桑愛得那麼深,後來這個疑惑在和扶桑的相處中有了答案,與此同時他也步了澹臺折玉的後塵,不過好在他沒淪陷得那麼深,還能克制住想要假戲真做的慾望,因為他清楚地知道,扶桑不可能屬於他,他生就是天煞孤星的命。
「你還愛他嗎?」不該問的問題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——「愛」,這個極其陌生的字眼,有生以來第一次從薛隱口中說出來。
薛隱的目光如有實質,讓扶桑有些壓迫感,他垂眸避開,沉默了許久才緩聲道:「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說過,朝三暮四、見異思遷是男人的本性,永結同心、白頭偕老 是女人的一廂情願,情愛就如花開花落般美麗而短暫,所以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份愛是有時限的,我從未奢望過什麼一生一世,哪怕只和他在一起一年、一個月甚至一天,都是上天對我的恩賜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