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著趙鈞的神情越發默然,心中的希冀也一點點地沉了下去:「陛下不願也算了,或許今日,或許明日,我總有恢復記憶的那天。」
「恢復記憶」……這是趙鈞懸在頭頂的利箭,刻在心海的魔咒,卻也是郁白無比渴望的未來。
「可是。」郁白低聲道,「我想聽你說。」
我想聽你說事實真相,而不是編造的故事,我想聽你說糾纏的過往,而不是虛妄的諾言,我想你履行誓言,將我當成獨立的個體,而非你掌中的玩物。
如果你做不到……
。
趙鈞突然便啞聲了。
曾經巧舌如簧將人哄的團團轉的人,此時此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。
他分明不是被一兩句話就能嚇住的人。昔日他以庶子身份,扳倒太子入主東宮,當著滿朝權貴的面亦不假辭色,哪怕是被人誣告、性命攸關時也未曾驚駭到如此地步,怎麼到了如今,竟然能因一兩句基於猜測而提出的詰問而啞口無言呢?
他是皇帝,他分明有無數理由能解釋,分明有無數人手供他調配,供他繼續編織謊言、欺騙郁白——就像他曾經做的那樣。
在他沉默的第一個瞬間,他就已經失敗了。
「如果……我告訴你真相,你還要離開嗎?」
他話中竟有些懇求的意味。郁白冷冷注視著他,素白衣衫被山風揚起一角。他毫不掩飾道:「會。」
趙鈞輕輕閉了閉眼睛。果然,不管記憶恢復與否,郁白永遠是那個郁白。
自三年前大漠初見,他就知道,郁白是自由的靈魂,是山間的清風、天邊的明月、清晨的霧氣,縱使有群山圍困、烏雲遮蔽、烈日灼灼,他仍飄渺灑脫、皎皎生光、令人捉摸不透。
世上沒有什麼能阻擋他的腳步。
但他固執到近乎痴狂地想,總會有例外的吧?郁白,他難道就一絲軟肋也沒有、一點留戀也不存在?明明就在不久前,他們還能肌膚相親、耳鬢廝磨,怎麼到了今日,不過是聽見了些許七零八落的真相,就會疏遠冷漠至此呢?
趙鈞自認野心勃勃,縱局勢已然至此,他仍想一試。
。
郁白任由趙鈞死死拽著自己的手,聽著趙鈞一遍遍的「絕不是你想的那樣……我們先回去」,冰冷神色下有一瞬的怔忡。
他真的……真的還可以相信趙鈞嗎?
如果所有的欺瞞和背叛都是真的,那麼這一個春夏的真心、誓言、相擁而眠、耳鬢廝磨是否也是假的?
郁白沉默地望向濃密的樹冠,似乎想從中找出什麼答案。
暮色漸起,倦鳥哀鳴。夕陽轟然落下,在環山的江水中濺起滿天的晚霞,江水赤紅如血,永無止境地滔滔奔涌。猝不及防地,夜色鋪天蓋地墜下,兇猛地吞噬了一切色彩。綺麗幻夢立即被夜色吞噬,再無蹤跡。
於是他眸中只剩下無盡的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