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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的這一會兒已經耗盡了郁白所有體力,他倚著焦黑牆壁慢慢滑坐下來,不再看來人。
很快有火光自雪白的衣角蔓延,漸漸攀爬上他的肌膚和皮肉,縱使神智混沌,他也感到了幾絲難以忍受的灼熱。腹內枯腸草開始作用了,猛烈的藥性如火般燎著他的腸胃,一時分不清是哪裡的火更令人難以忍受。
郁白往後仰了仰,抱緊了自己。痛楚漸漸退卻,似乎有溫柔的海水將他重重包裹,一同到來的還有求而不得的靜謐與自由。
他會死在深宮,但他的魂魄會隨風而去,奔赴可以那或許可以稱得上是自由之地的天涯海角。
……那裡不會有任何束縛他的人。
一叢火從趙鈞面前落下,燃著了他的衣角。趙鈞卻似無知無覺般僵在原地,一時思緒漫捲,一時又空白一片,如墜冰窟間,他驟然在極端的渾噩中意識到了這場大火的原因。旋即他發了狂一樣朝那人奔去,身後重重木石卷著火舌,呼嘯著轟然砸落。
……
是夜,皇宮燈火通明,亮如白晝。
這把火驚動的不止皇宮,更是整座長安城。太醫、侍從、影衛、宮女內侍,從宮中星夜傳出的消息,夜半匆匆入宮查看情況的權貴心腹,一干人將乾安殿裡里外外圍的水泄不通,來來往往都是紛繁錯雜的腳步聲、呼喊聲,哪裡還有半分皇宮的莊嚴肅穆。
玄黑大氅已經被火燎的焦黃,趙鈞隨手把它扔在地上,額前頸間尚有黑灰餘燼,混著濁汗滑過疲憊臉龐,愈發顯得狼狽可笑。他卻顧不得自己梳洗,只以拳抵額,緩緩舒出口濁氣,望向正給郁白把脈的余清粥:「如何?」
這脈已經把了半炷香的時間,結果實在是再確定不過了。余清粥深吸一口氣,心中驚濤駭浪慢慢平息下去:「回陛下的話……是枯腸草。」
得到確切回復,趙鈞驟然脫力,腳步不穩,險些踉蹌倒地。李德海慌忙扶住他:「陛下保重身體!」
枯腸草,枯腸草……他眼前驟然浮現出同郁白的最後一面。年輕的小郎君霜衣如雪,衣袍翻飛,立在烈烈火焰中朝他從容微笑。
宛如浴火的鳳凰。
從乾安殿中消失的人,到燕南閣里蹊蹺的火,再到更久的從前,生辰之時立冬之夜,盛開了整片夜空的煙花,那一杯摻著枯腸草的酒,以及清寧殿中郁白那句疲憊而平靜的「我本來沒想讓你死」。
我本來沒想讓你死……
閃電突兀划過,直直地刺中了他心臟最脆弱不堪的地方。趙鈞緩緩掙扎著起身,望向榻上的郁白。
那是他從火海中抱出來的人,是他從閻羅地府搶回來的阿白。然而他竟然不知道,這場奪命的烈焰,早在這個冬天開始的時候便已經埋下了火種。
哪有什麼毒藥毒酒,他親手為自己奉上的,不過是一杯摻著醉夢鄉的羅浮春罷了……真正的枯腸草一直在他自己手中!
生辰之後,他所有的心安理得,都是建立在那顆枯腸草的基礎之上,那也是他拋下心理負擔去實現心底最惡劣的念頭的源泉。然而此時此刻,郁白無聲地躺在他面前,白淨肌膚上滿是火燎的血痕,那微弱近無的氣息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著他,提醒著他,他從一開始便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錯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