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何人在說出這種話時,都不會是多麼愉快的口氣,然而容寸心的語氣卻依舊溫和,一如當年白玉京山頂上淡泊爾雅的仙人,包括對他的稱呼,也依舊是哄孩子般的「小花兒」。
花漸明沉沉地盯著他:「您也沒有教過我,我還會有『師弟』。」
容寸心聳聳肩:「那你現在學會了嗎?」
「小花兒,你不是孩子了,爭寵什麼的就不要學了。」他語重心長地勸說,「為師可以許你春宵一夜,卻許不了你未來。有時間還是多出去走走,活潑開朗些才好。」
——就差勸他懸崖勒馬另覓新歡。他一隻手已經推開了廚房的門,雖然他已辟穀多年,但口腹之慾卻未消退,這會兒倒有些想念多年前吃過的酒釀圓子,便想著去廚房碰碰運氣。
不經意間回頭,卻瞥見花漸明已拔出了刀,心下一嘖:「你這動不動就動手的毛病還是要改改。」
自家徒弟是什麼脾性,他最是了解,這場鬥法怕是從他閉關便開始醞釀,發酵了整整百年,今日他是無論如何也躲不掉的。
那便如他意。
他出門不愛帶刀劍,四下看看,隨手從灶膛里抄起一根木柴,兩袖一甩,便迎上前去。
心中有刀,燒火的木柴亦能敵萬軍。
一個是天生道骨半步成仙,一個是鬱氣在心苦求多年,這樣一場比試原該於青天烈日下引得萬人空巷,此刻卻只能困在這四方廚房裡獨自劍影刀光。
那木柴在容寸心手中仿佛有了生命,恍惚間令人覺得那枯乾枝條已重獲盎然生機,肆意生長春葉與夏花,卻又靈蛇般巧妙遊走於懸崖峭壁。那未修剪的尖叉一伸一勾,無形間躲過花漸明烈如颶風的攻勢,終是擦過那凜冽刀鋒,指在了他咽前。
一寸不偏,一寸不倚。
——枯木逢春。
花漸明沉默地敗下陣來。
「我畢竟年長你許多,打不過我也是自然。」容寸心重新把木柴塞回灶膛里,安慰般地拍拍徒弟的肩膀,「放心,最多二十年,你便能超過我。」
一舉一動恰如當年在白玉京中。
花漸明忍不地住想,白玉京內獨面雷劫的仙人,手把手教導他讀書習武的師長,昨夜同他春風一度溫言軟語的愛人,眼前這始終含笑卻沒有心肝的世外高人,柳春溪,容寸心——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師父?
容寸心掀開鍋蓋順了塊芝麻酥餅,悠悠然推門離去。
「柳春溪!你又要去尋你的無情道了嗎?」
花漸明終究沒有忍住。
他望著那自始至終沒有回首的人,牙關咬得越發緊,萬般不甘、惱怒、羞慚囿於喉舌,翻滾起烈烈怒浪:「容寸心——你改名叫容寸心,你這副胸膛里,可還容得下旁人一寸心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