敲門聲一聲接著一聲。郁白深深呼出一口氣,從紛亂如麻的思緒中抽出身來去開門。
「趙鈞?」他懵然看著這位不速之客,如同看到一個癱瘓病人推開輪椅健步如飛,「你……你怎麼來了?」
今日離去的匆忙,他竟然沒注意到趙鈞竟然能下地走路了。他正要開口,卻見趙鈞撇撇嘴,不太高興的樣子:「你不去找我,只好我來找你了。」
背後黃昏暮色,山林起伏,綿延起一片沒入黑夜的金光點點,而屋內已經點起了燈。
微暗的燭光下,趙鈞抵著門框,濃黑的眼睛不聲不響地注視著他,有若夜裡氤氳著水氣的湖面。月光落在那水面上,平鋪一層紗般的朦朧柔情。恰微風拂過,燭光撲簌簌落進他眸中,便如星子穿越銀河游入湖水,輕盪起淺淺的波紋。
那不是一寸秋波,千斛明珠未覺多,而是月下風裡,煙波湖面落星子。
郁白無端想起了少年時候養過的烏金。
那是一隻性子很野的獵犬,素愛和附近的野貓野狗爭勇鬥狠,只偶爾在他視線中出沒。有一次雨夜,它不知是和誰打架傷到了腿,破天荒在家門前停住了腳步。待到郁白舉著燈去給他開門時,它已經被雨水淋透了,縮在屋檐角落下舔著凌亂的毛髮。
它在明滅的燭火間抬起一雙氤氳著水氣的黑眼睛,在郁白伸手摸他時第一次沒有逃避。
郁白微微垂下眼眸:「進來吧。」
。
燭台上的燭火靜靜燃著,白色的蠟滴在火苗旁聚滿,然後沿著舊有的紋路緩緩滑落。郁白手邊放著一冊書卷,話到嘴邊,卻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才下過雨,夏夜清亮而通透,如同案邊插著荷花的琉璃花樽。
……如此良夜。
郁白定了定神:「你來有什麼事嗎?」
「沒什麼。」趙鈞一步步朝他走去,「只是想你了。」
千金諾在他的血脈里跳動,他來見讓他許下生死一諾的心儀之人。
隔著一整張方方正正的梨花木桌,他突然湊近,燭火在他眸中跳躍更盛:「阿白,你想我了嗎?」
。
後山的楓樹林中,落霞沉下,餘下的便是夜幕。花漸明抵著他的師父,聲線喑啞:「師父,你想我了嗎?」
背後是堅硬粗糙的樹幹。容寸心微微仰頭,食指抬起徒弟的下頜,端詳了片刻:「你覺得呢?」
——百年不見,這張面孔一如既往。花漸明悶聲一笑,意有所指道:「我覺得,您想我想得不得了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