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筆之時,坐如青松,握筆之法,在於五指,擫、壓、鉤、格、抵,懸肘、運腕、落筆——謝昀慢慢回憶著孩提時代先生的講授,再將它們如數傳授給懵懵懂懂的少年,最終筆鋒輕輕一提,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一捺遒勁有力的弧度。
他端詳片刻,回頭看朔月:「會了?」……
李崇端著一壺茶水進來的時候,謝昀正面色陰沉地批奏摺,好像恨不能把囉里囉唆的大臣全部斬立決,而一旁的朔月低頭不語,對著面前的字帖愣神,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卻不敢出聲的小媳婦,氣氛一看便不太和諧。
李崇心裡念了聲佛,理智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:「陛下,嚴文卿嚴大人來了。」
謝昀深吸一口氣,對,今日是約了他商討公事,不料為著一個簡單的字與朔月拉扯了這麼久,還為著朔月的不學無術生了一肚子氣。
他吩咐李崇傳嚴文卿進來,又帶了些疾言厲色地吩咐朔月:「回去把第一篇默完,明晚這個時候朕親自檢查。」
皇宮中的時光過的格外緩慢,對於朔月來說,又比從前有幾分區別。
謝從清還是皇帝時,他每日對著丹爐、花草、春光出神發呆,日子雖然古井無波,卻也算得上清閒,如今換成了謝昀,他卻要迫於皇帝淫威,去背誦默寫那如同一整個日夜般漫長的詩篇,怎一個慘字了得。
書案上頭擺著青玉花瓶,清風朗月翠竹青蓮相應,少年人卻是霜打了一般,手裡半松不緊地抓著只毛筆,望著字帖的眼神呆滯無神,活像是被書里的妖精吸走了精氣。
宣紙上散落著些許橫七豎八的筆畫,活像是白茫茫雪地上掉落的枯枝爛葉。
——這副模樣去給謝昀看,擺明了是要挨訓的。
朔月不想挨訓。
怎麼沒人告訴他,做長明族被選中的守護者,還需要吃這許多枯燥無味的苦?
婢女是過去謝從清專為他挑選的,平靜、冷漠、細緻周到、絕不多言,垂首立在簾外,宛如供奉在神明旁的泥塑木雕:「公子,時候到了。」
像是去上斷頭台似的。
朔月悶悶地應了一聲,整個人卻像是被麥芽糖黏住了一般,沒有任何動作。
「已是亥時了,公子……」婢女再度提醒道,「陛下該等急了。」
「你去給陛下說一聲。」朔月吸了口氣,對讀書的恐懼壓倒了一切,以至於人生第一次萌生出抗旨不尊的意圖,簡直連終生的追求都忽視了,「就說……我不舒服,今日不能過去了。」
【作者有話說】
朔月(世界上最不可能生病的人):我病了,沒法念書。
謝昀:你看我像傻子嗎?---感覺好像有點過於平淡了(苦惱)
第14章 驚起一灘游魚
今日休沐,嚴文卿進宮拜謁姨母梁太嬪,用完飯便晚了些,回去的路上,在千鯉池外看了會兒笨笨的紅色胖頭魚,不料卻瞧見了熟悉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