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辰之日,謝昀有兩件事情要做,一是去到萬壽庵拜見生母,二便是來到內室為小黃上香——饒是所有人和事實都再權威不過地告訴他,世上從未有過這樣一個小太監。
謝昀輕輕嘆了口氣,目光遙遙望去,卻陡然怔住。……靈位前跪坐著一人。
少年依舊是白日裡的打扮,頭髮鬆鬆地束著,衣擺繡著幾杆翠竹。他背對著謝昀,微微仰頭望向高處的靈位,仿佛在沉思些什麼。
謝昀疾走了兩步,卻又生生止住。
最先感到的是驚愕和憤怒,然而只是片刻,便有個大膽到不可思議的想法洪流般將他淹沒,讓他每挪動一步都像雙腿灌了鉛般沉重。
既想靠近,想知道答案……卻又生怕下一刻迎接自己的會是更大的失望。
朔月回過頭來。
他仿佛全然沒注意到謝昀面上的怒意和驚愕,只癟了癟嘴,疑惑道:「陛下,我還活著呢,你做什麼……給我立牌位?」
一室寂靜中,朔月踮起腳尖取下了牌位,抱在懷裡。
這實在是個很驚悚的場景——窗外雨驟風急,室內光線昏昏,狹小靜謐的內室里,被供奉著的人抱著自己的靈位朝他走過來,放到哪個場景中都是鬼故事的開頭。
可那少年隱在灰暗中的面孔如畫溫雅,攏著柔軟的月白衣衫,春夜明月一樣溫柔安靜。
他望向謝昀,吐字清晰:「陛下,我是小黃。」
這番自我介紹滑稽又可笑。
「你……沒死?」
「死了。」朔月認真地望向他的眼睛,「又活了。」
謝昀扯扯嘴角,眼眶卻熱的發燙。
下一刻,有什麼東西塞進了他手裡。
謝昀低頭看去,卻是一隻醜醜的草編小龍,歪著脖子翹著尾巴瞅他,形容與他的主人別無二致——雖然遲到了十年,幾乎到了一碰就碎的地步。
朔月有些忐忑,生怕謝昀不喜歡似的:「我當時想給你留下的,但……但人太多了,先帝本也不許我隨便亂跑,我才……」
謝昀閉了閉眼,一時心頭敞亮。
是了,原來如此。
「屍首」之所以不翼而飛,是因為那人根本沒死。
他親眼看著朔月吃下了帶有鶴頂紅的壽桃,親眼看著他七竅流血、倒地不起,卻也親眼看過朔月將毒藥一飲而盡,只用一盞茶的功夫便能擦乾嘴角的血,千般刀槍劍戟萬般封喉劇毒,於他而言儘是無用。
六歲的朔月初初入宮,不知規矩,尚且懵懂好玩,瞞著謝從清離開照月堂,便在御膳房相見。
那日他跟著自己到了慶元宮,誤食了自己的壽桃,唯恐受到責罰,中毒甦醒後不敢久待,卷著罪證跑路,甚至還記得擦淨了地板——想起那白玉般的小人兒笨手笨腳地擦地板的模樣,謝昀忽而便想笑,卻又有些沉悶。
「怎麼找到這裡的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