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擔心:「是因為我在這裡,陛下才睡不著嗎?」
你倒有自知之明。謝昀頓了頓,卻沒說出口。
「你方才說……喜歡。」他望向頭頂幔帳,語調平平,「誰教你的?」
朔月眨眨眼,斬釘截鐵地回答道:「不是先帝。」
他隱隱有種感覺,如果自己的答案是「是」,謝昀必然會跳進黃河裡泡上個三天三夜,順便把自己趕下床去永世不得進宮。
謝昀:「……」
朔月說的是實話。謝從清要他煉丹、服毒、擋箭,卻從未讓他說過喜歡二字。在謝從清眼裡,他不會也不必有這種感情。
「先帝不曾教我這些。」朔月學著謝昀的樣子,雙手交疊放在胸前,「先生也不曾教——我只對陛下說過。」
柳先生若是講這些東西那才怪了。謝昀平平道:「為什麼說這個?」
「陛下待我好,我知道,所以我才喜歡陛下。」
謝昀是頂頂冷靜的人,縱然這話已經直白得過分,他也知道這是不諳世事的少年的溢美之詞,對此嗤之以鼻。
喜歡……這就喜歡了?他以為是喜歡蓮蓉酥荷花餅,喜歡小貓小狗,喜歡馴獸房門口掛著的那隻藍毛鸚鵡呢?這小傻子懂什麼喜歡,不過是學會了一個詞便來討好自己罷了。
長夜深深,燈花暗弱。他起了點倦意,懶懶道:「你懂什麼。」
朔月咬文嚼字地反駁:「陛下非我,焉知我不知喜歡?」
這書讀的,都讀混了。
「……說話就說話,少拽那些酸詞。」謝昀決定讓柳先生改改文化課教育策略,但瞧著朔月滿目期待,忍不住問道,「那你說說,什麼是喜歡?」
——古怪的場景,古怪的話題。
「暮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。」朔月慢慢地背著今日才學到的論語,「我想和陛下去踏青。」
這是他讀到這裡時的真實想法。
春日那麼好,春風那麼舒服,謝昀應當在這裡,他想和天子一道在這春風裡。
謝昀一時愣住。
他不知是該夸朔月悟性奇高舉一反三,還是該說他誤解聖人之言實在可惡。朔月一雙眼睛像是山間泉水,淙淙流淌著的沒有慾念,只有坦白赤誠,反倒襯的他那一點心思如鬼如蜮。
如同春風起舞。
不知怎的,他眼前又浮現出那一夜近在咫尺的眼睛,只覺得嘴唇燙起來,那蝶翼般的睫毛再度掀起了風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