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為什麼,朔月的反應並不像他預料中的那麼激動。
嚴文卿將這歸結於朔月過於詫異驚喜,以至於難以表現出來,覷了一眼四周無人,繼續壓低聲音訴說:「他受了傷,身體不大好,等他稍微好一點,我安排你們見面……」
那聲音很熱切,很歡喜,卻在聽到什麼後戛然而止:「你說什麼……」
朔月覺得自己不該隱瞞。
於是他望向滿目詫異的嚴文卿,用近乎殘忍、但又異常坦誠的態度說道:「我知道,是我傷了他。」……
謝從瀾這些時日沒怎麼來,大約是因為自己那天拒絕了他。
謝從瀾或許沒想過自己會拒絕他,畢竟他會為了契約背叛謝昀,當然也可以為了契約選擇嫁與自己。
在他這裡,自己是一個無情無義、古板而迂腐的人。
朔月從他的懷中脫身,手指冷得沒有一絲溫度。
他意識到自己把自己帶進了一個糟糕的境地,他站在四面懸崖的高台上,再稍稍向前走一步便將徹底回不了頭——事實上已然無法回頭,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區別罷了。但……
懸崖深不見底,他不想一錯再錯了。
許久,謝從瀾的聲音靜靜地傳來,帶著一絲難言的慍怒:「後悔了?」
朔月默默不語。
如今他並沒有後悔的理由,也沒有離開的道路。
他只是……陡然發現自己是口是心非的,是表里不一的。
是的,他明明應該平靜溫和地答應成婚,不加猶豫地答應皇帝要他做的一切事情,可是他清楚地知道,自己沒有那麼平靜,也沒有那麼心甘情願。
他以為自己會奉行終生的契約,他以為會在心中佇立成百上千年的堅固城牆,實際上早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裂開了蛛絲細紋,在他刺出那一刀後應聲而碎。
他的價值和意義,便一道化為齏粉。
——他厭惡這樣的自己。
「朔月……你要想明白,只有我在意你的契約。」謝從瀾悠悠嘆息,「世上這麼多人,謝從清只把契約當做玩弄你的工具,謝昀對你再好,也打心底瞧不上所謂的契約,否則他為何總是想將你丟出去?」
謝從瀾的聲音驟然冷厲起來:「只有我,朔月,只有我在意。」
「我不認為這是荒唐的,也不認為這應當隨隨便便放棄——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堅守的東西,就算在其他人看來可笑可悲到無以復加的地步,可還是要堅持。這份感情,不是他們能明白的,不是嗎?」
謝從瀾陡然扳過朔月的肩膀,逼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。
「我會為了你盡己所能地坐穩皇位,可謝昀呢?他因為自己的身世,自己的痛苦,主動丟棄了皇位,他在放棄皇位時考慮過你嗎?考慮過你被賦予的意義,考慮過你是為契約、為皇位而生的嗎?」
這番話,朔月不止一次地聽到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