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敢想去年今日他在做什麼,只好悶著頭一本本地讀書,既是想驗證心中猜想,也是某種程度上逃避現實。
他們默契地沒有再提「成婚」,「契約」更是成了不可觸碰的禁地。
大概是他們都知道,「契約」的效力已經沒有想像中那麼牢固了。
上元佳節,他陪謝從瀾出宮賞燈。
他們坐在長安城最好的酒樓里,包廂臨窗,視野極佳,能將整條街上的花燈盡數映入眼帘。
房間裡只有他們二人。桌上酒菜俱全,謝從瀾朝他舉了舉酒杯,恰如去年除夕夜宴二人遙遙相敬。
他忽而開口問:「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同意我坐上皇位嗎?」
朔月微愣,謝從瀾自問自答,那笑意不達眼底:「因為我很大可能活不久。」
因為活不久,所以兩方勢力都可以放心。即使他什麼時候死去,也不會引發無端猜疑——一個出生便被下了死亡宣判的人,一個常年服藥身體孱弱的人,死去不是很正常的嗎?
「罷了。」在朔月的沉默中,謝從瀾嘆道,「世道不易。還是恭喜我們,又活了一歲。」
不待朔月舉杯,他頓了頓,笑著抹去了「我們」這兩個字:「還是只恭喜我吧,畢竟你未來還有無窮無盡的生命。」
未來謝昀會死去,他也會死去,甚至權傾朝野的林遐也無法擺脫衰老的詛咒,今朝繁花似錦烈火烹油,最後都會成為舊時王謝堂前燕的笑談。但朔月不會。
當所有人都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回頭的時候,他永遠獨自站在岸上,看著粼粼波光年復一年地閃爍。
謝從瀾自斟自飲,好像有些醉了。只是酒水沒辦法讓朔月沉醉,他便坐到窗邊,去看滿街璀璨的花燈。
火樹銀花合,星橋鐵鎖開。金吾不禁夜,玉漏莫相催。
滿目燈火輝煌,人聲鼎沸,直到燈花和人海里陡然闖進一個熟悉的身影。……謝昀。
他孤身一人站在酒樓門口的小攤前,手中提著一盞看不清模樣的燈。他微微轉身,似乎在和攤主講話,而後又從攤主手裡接過一盞燈。
這次朔月看清了,是只龍頭模樣的燈。
他站在高高的樓閣里,頭頂夜空萬里。而謝昀獨自站在人群中,人潮洶湧,花燈璀璨,模糊了人的面孔。
相隔方寸,如同萬里。
茫茫人海之中,朔月一時只看得見他。
心臟如同攥住,擠出酸澀的汁液。
身後傳來聲音,像是剛從睡眠中驚醒,帶著幾分倦怠:「看什麼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