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你為何又要退婚?」
一陣冷汗。
清稚暗想他還是問到了關鍵處,總不好說她能預知未來,無奈下,沉吟再三方道:「嚴家雖說此刻花團錦繡,難保大廈將傾,皇上能扶起他坐到這萬人之上的位置,厭棄時自然也能一腳踢開。」
「不可再言!」徐階大喝,環顧兩圈確認四下無人,五官始得緩和,「此話萬萬不可傳至他人耳中。」
「外孫女這話,只和您說。」
「你這丫頭……唉。」徐階背過身去,老眼凝視牆角薔薇,「你是有些頭腦,我只怕你聰明反被聰明誤。」
「你且聽著,我有些話要同你講。」他吩咐清稚站好,眼中憂思重重,「你長這麼大了,你的想法有時連我也覺著不可小瞧。但你又如何能知我的思慮……外人瞧著我已官至內閣次輔,享人臣之極,卻不知我處處留心事事勤勉仍是左支右絀,不敢有半分懈怠,於當今朝中明哲保身哪是那般容易的!」
他踱步回身,一雙含了血絲的眼又注視清稚面容:「我一把老骨頭在所不惜,只是你們這些小輩,年紀輕輕教我如何放心得下!你退婚我是巴不得以,只是本想以捨不得你為由能拖則拖,你如今卻是當機立斷解下親事,我欣慰你有頭腦能獨當一面,早不是我膝下那個連個萬字也不會寫的小丫頭了。」
徐階尤愛提這件小事,當年顧清稚母親改嫁,閣老憐她年幼沒人教養,便讓人接了過來手把手育兒。問她讀了多少書,小清稚信誓旦旦說四書五經都學了,徐階自是不信,命她寫一行最簡單的個十百千萬來試試真假,果然寫到最後一個字卡了殼,筆尖墨水滴下來染濕了宣紙也愣是寫不出完整筆畫,直把徐階和她幾個舅舅樂壞了肚子。
小清稚還不服,漲紅了臉分辯「我真的學過,我只是正好這個字不會寫,繁體字誰能全部記得住……」云云。
這本是沒什麼,外人只要一誇她聰慧就被徐階拿這個事兒搪塞,連聲說這丫頭連個萬字都不會寫還是別把她吹上天了,讓顧清稚至今都懊惱不已沒早點演練那個字,沒成想一失足成了千古恨。
她心思敏銳,又對朝中風雲多有關注,自是知道徐階一些未出口的難言之隱,索性一概講個明白:「外公的難處我如何能不曉得?想古今做官的,最難的便是您如今的處境,白日裡要對著嚴閣老笑臉相對,演一出同僚和睦的曲兒,夜裡卻睡不著覺,要想著上承聖意,下扶門生,四處周旋,只為伺機而動為國除佞,還要頂著不明事理的人的罵聲,說您做官做成了人精,到處不粘只求一味自保,還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,您的苦衷,外孫何嘗不是真真切切看在眼裡。」
她一口氣說罷,徐階半晌不答,手上青筋不住地抖,她心中不禁生疑,再看他時眼中竟含了一汪老淚,自清稚開口時便垂在眼眶,末了終究未滾落下來。
「老爺?」徐阿四正巧來院內轉悠巡視,冷不丁瞧見徐階呆立,心裡難免擔憂,出聲問他發生何事。
顧清稚連忙從花陰下騰出身,朝他解釋:「外祖父在訓我話呢,大伯不必擔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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