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謙見兄長如此冷淡,眉頭一耷:「其實今日是徐元灝約我去聽宮門外開講的心學,還跟我說他的小楷已得了大成,他姐姐顧七娘一直誇他有進步,還說要順便看看我練的文徵明楷法。我這不就早起寫了一份,晌午過後去找他們兩個,免得徐元灝一個勁兒地吹他多有才華。」
「那把你的給我瞧瞧。」張居正從容用完早膳,接過幼弟送來的習字帖,才翻了一頁,眉間便不覺蹙緊。
張居謙膽戰心驚地觀察他的神情,窺得他面色不佳,不免汗流浹背,顫著聲道:「這是……不行?」
張居正若有若無的目光投來,似是睨他。
良久,唇畔一扯:「你說呢?」
張居謙差點就要跪下伏法,心一橫:「我覺著……挺好的,至少比徐元顥的好。連他那狗爬的字都能大言不慚自誇松江王羲之,那我豈不是江陵王獻之了?」
「不對,那我豈不是成了他兒子了。」張居謙話出了口才發覺平白矮了一個輩分,剛欲改口,卻被長兄的一道凌厲眼風喝止,訥訥地抿了抿唇,自覺垂首。
然而長兄並未多言,一語不發,回身走向書房,只把他一人晾在門口吹冷風。
足足等到午後,張居正方推開門,從書房走出,手裡攜了卷猶帶墨香的字帖。
「公子昨日沒睡好,還要這般辛苦做學問麼?」乳娘謝氏見他眼底似有紅血絲交錯,抬手時修長如竹的指尖儘是纏繞的墨痕,不免一陣心疼。
他不以為意:「非是做學問,替居謙做功課罷了。」
喚來幼弟,張居正將這字帖放於他手中,淡淡道:「顧姑娘以為你是個有學識的,若真把你的交予她過目,你這十年的書也是白念了。」
張居謙睜大雙目,難以置信地接過這還有餘溫的筆跡:「所以方才哥忙了一上午就是為了替我代筆?」
謝氏只覺張居正待幼弟未免有些過於操勞,她自幼看著他長大,心裡一根弦向來偏著這位張家長子,又不曾聽清他二人說話,當下眼角不禁含淚,拿袖子搵了把:「這外人都說長兄如父,公子這份苦心連老身都感動,小少爺如何能不上進?」
老婦人又轉向居謙數落:「你看你兄長公務如此繁忙,還要操心你的學業,你還不快收起遊樂的心思,把頭腦用在科舉仕途上才是正經!」
第18章
本朝心學自王陽明開創時起,便一直在民間興盛。
朝廷對此也並未實施打壓,武英殿大學士徐階更是受心學影響甚深,不遺餘力予以推廣,今日便是請了王陽明弟子聶豹、程文德等人在靈濟宮講學,以開民智。
由於心學傳播甚眾,不少士大夫、太學生甚至是識兩個字的平民百姓都要來聽講,還有的只是來討個熱鬧,非得來瞻仰瞻仰王先生弟子的風采。
西四牌樓的鬧市向來喧囂,今日更是人聲鼎沸,麵館里早坐滿了客人,一圈圈繞著麵條剛出鍋的熱氣。
張居謙向小二叫了碗豬肝牛肉麵放蔥,轉頭卻發覺店裡的位置哪還有空的,一點縫隙也找不著。
小二見他為難,忙端了張小桌擱門外,又給他拿了個小凳子:「這位哥兒,您就坐外頭罷,也省得裡面悶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