聲音頗低微,但張四維聽力極為敏銳,縱然周邊嘈雜仍是足以聽得明晰,當即專注心力,等候那男子回應。
那被問的男子略沉吟一瞬,隨即道:「張某認為不若將四差徭役盡數合併,對正役、雜役均不作區分,只余統一方法課稅。但張某tຊ近來又在思賦役合一之事,如何妥善結合乃個中關竅,觀嘉靖初的御史傅漢臣所言,一條鞭法無論是糧還是丁,都具以銀審編之徵。」
女子道:「統一征銀便將改變國家財政體系格局,不過此乃必需,我觀戶部實錄,從實物折銀至征銀這條道路反覆曲折,私以為如此只會引得財政混亂無序,白銀收支不抵,正需要張先生於此節點上思慮出法子才是。」
女子話音剛落,兩人終於自暗處行至燈火明亮的「六必居」牌匾之下,張四維視去,得見一男一女緩步而來,男著墨色大氅,女外罩一條華貴披風,內里一件素色短衫配馬面,身形只至男人肩膀處,愈發顯得嬌小靈動。
男女俱是一副好顏色,然而兩人即便瞧著相配,舉止卻頗為拘謹,像是熟人,處處又散發一陣刻意避嫌之感,讓人摸不透二人之間的干係。
「是禮部的張大人!」有同僚迅速認了出來,忙撩袍上前寒暄,這下倒把張四維落在人群之後,「張大人今日怎的有空閒來此地消遣?」
「怎麼,張某便不能來?」他此刻瞧上去心情頗悅。
「當然來得。」眾人道,幾雙眼又望向他身邊姑娘,無不心生好奇,「這位是……」
「張大人之妹。」為免難堪,顧清稚搶道。
「噢,原是令妹。」眾人抱拳問好,然有人不信,借著道旁店家裡的燭火打量她臉容,「令妹怎麼看著絲毫不似張大人?令妹臉圓,張大人面頎,這個頭也是不像,果真是令妹麼?」
自然不是,哪有妹妹喊哥哥為先生的。
張四維在心底暗思,然不發一語,斂袖立於道旁,未加入調笑打趣的同僚之列里。
被當眾戳破,顧清稚有些尷尬,頰邊紅暈悄覆,急答:「表妹,因此自是不像。」
「戍時即迎夜禁,鋪行皆閉,諸位不必在此掛心張某家事,速去自便為宜。」張居正漠然道。
眼見那副冰霜神色又重回他臉龐,眾官僚忙拱手告退:「不擾張大人與令妹雅興,吾等即回。」
有人扯了張四維袖與他們一道離去,張四維亦隨之而行,臨最後,他回首向隱沒於燈火闌珊處的那對「兄妹」瞥去,而後耳畔浮起同僚細語閒談,卻已是聽得漫不經心。
「四維在思何事?」同僚已發覺他回話時前言不搭後語,打趣他,「可是被哪個路過的窈窕淑女勾去了魂魄?」
他不置可否,繼續答非所問:「張某還未至六必居。」
「現下還來得及,我等在此候你片刻即是。」
張四維頷首,回身走進那鋪行,半晌歸來時,手上赫然提了兩大捆沉碩紙包。
同僚愕然:「你怎買了這麼多?」
「每樣皆來了幾兩。」
「果然是豪富之家。」眾人豎起拇指感嘆,「出手這般闊綽,張編修財力非吾等能及。」
張四維不甚在意:「本意即贈給諸位,不妨自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