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肅卿胸懷抱負, 如池中金鱗,必有騰躍一日。」張居正示意僕役來將高拱攙起,後者轉眼視向一旁坐著的張四維,「子維不來祝賀尚書麼?」
張四維聞言,即撩袍而起,舉杯與張居正換盞:「卑職賀張尚書擢升。」
此人為高拱心腹,在他面前自是無所不從。
張居正淡淡瞥其謙謹模樣,仰首飲下盞中醅酒,閒道:「張學士所修撰的那一部分《永樂大典》旁徵博引,鞭辟入裡, 足見學士治學廣博, 覽書甚眾, 我亦自愧不如。」
張四維低垂雙目,語調頗恭敬:「張尚書謬讚, 卑職才疏學淺, 哪裡及得上尚書大人少年中舉,才華超群。」
方欲答言, 又被一行熟人喚住,三三兩兩湊上來勸:「太岳怎的不和我們對飲?只知和高大學士在一塊兒,終日在文淵閣里一道辦事還不夠多麼?也該來照拂照拂我等了。」
高拱笑:「看來太岳可是大紅人了。」
「令正如何不在?」張居正應付間,高拱眯眼問了聲,「我那老妻早想見識令正名醫風采,今日終於逮著你辦宴的功夫來拜訪,卻尋不見令正蹤影。怎的你府中這麼大熱鬧,女主人卻缺席?」
張居正道:「早起便出外了,找了人遞話來晚些方回。」
「令正當真是大忙人。」高拱似笑非笑評道。
「大人,小世子來了,就候在門外要來見您。」忽地,府前看門的僕役慌張來稟報,立時滯住張居正為客斟酒的手。
他忙放下杯盞,拱手向人群道了聲「失陪」,即隨僕役匆匆而去。
門口擠滿賓客帶來的馬車轎子,張居正前後視去,一道淺黃色小身影拽著一個內監朝他興奮高喊:「張先生!」
「世子怎生來了。」張居正快步迎向他,蹲下身,與個頭不及他腰間的朱翊鈞平視,「這裡全是酒氣,世子聞了不好,快回宮去罷。」
被緊緊拽住袖子的馮保也曲起身子,滿臉無奈:「張大人不知,奴婢不合多嘴說了句您今日府中有宴,世子爺非得命奴婢帶著來瞧熱鬧,非說要見見您,奴婢哪裡敢壞了規矩,上稟李妃娘娘後經允准方才敢帶世子爺出來。」
張居正不由得思忖。
這時朱翊鈞撅起小嘴,作生氣狀:「我求了母親半日才被放出來,張先生卻急著趕我,這是什麼道理?」
張居正不禁微笑,撫了撫朱翊鈞順滑軟絨的發頂:「臣不敢驅趕世子,只是酒氣聞多了傷世子的身體,您若是病了,那臣的罪過便大了。」
朱翊鈞垂下眼眸,漆黑的瞳孔瞬間被失望覆蓋,不過仍是不甘心,指尖忍不住在袖中蜷起又縮回。
他掙扎了半晌,終是鼓起勇氣,抬首說:「那先生能帶我去您府里看看嗎?就一眼,我還沒有見過先生的家。」
「既然世子執意如此,臣也只好從命。」
張居正牽起唇角,朱翊鈞仰起小臉凝視他的面容,燈火疏淡,映得他的先生眼眸更為盈亮。
他小步跟上前去,軟乎手指扯住張居正的腰帶,奶音道:「先生等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