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清稚悶悶道:「……外孫女捨不得你們走。」
張氏撫她的髮鬢,將她攬入自己胸前,任她依戀地靠著。
悠悠嘆了一聲,語氣中亦是感慨:「傻孩子,天底下哪裡有不散的宴席,你也大了,不好一直跟在我們膝下不是?」
「外祖母嫌棄我。」
張氏聽她從牙縫裡憋出這句,不禁彎唇:「哪裡能嫌棄我家小丫頭呢!既然這麼捨不得,那你跟著我們走好不好?」
顧清稚為難地扯了扯麵頰,乾笑搪塞:「我會去的……」
張氏笑拍她後腦:「你這丫頭!一口的甜言蜜語儘是哄人,虧得老婆子我還信了,早知你捨不得你先生我也不多嘴問這一句。」
她訕訕。
張氏見她羞赧垂首,抿起唇角放棄了打趣。
將手臂自她肩上抽出,一面遣人來送她回去,含笑道:「時辰不早,我要睡下了,你也快回去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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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娘子回來了。」謝氏在門口乘涼時,剛好瞧見顧清稚從馬車上下來。
清稚把頭一點,向她致以問候:「謝媼還未就寢麼?」
謝氏笑道:「快了。」
她又朝裡面一指:「今日我睡得晚,不曾想瞥見大郎公文寫著寫著竟睡著了,娘子快去與他披件外袍,免得受凍。」
顧清稚答應著,穿過月色正濃的庭中,輕輕推開了書房門。
果見他已然伏案睡去,手邊堆疊一卷捲成篇累牘法典律例,被自窗扉外送來的夜風吹出嘩嘩響動,似亦渾然不覺。tຊ
她將外披罩他肩頭,正欲離去不作打擾,無意瞥見桌案上擱著的一道奏疏,隨風簌簌作聲。
墨痕猶未乾透,清稚輕掀起頁角細看,其上塗改筆跡甚多,應只是初稿,還未謄抄至正式題本之上。
她捧至燭火下端詳,骨鋒內斂,沉蘊厚重,仿如落筆時字字謹慎,通篇皆經深思熟慮淬鍊而成。
——『臣不揣愚陋,日夜思惟,謹就今時之所宜者,條為六事,開款上請,用備聖明採擇。臣又自惟,幸得以經術,遭逢聖主,備位輔弼,朝夕與同事諸臣,寅恭諧協,凡有所見,自可隨事納忠,似不必更有建白。但臣之愚昧,竊見皇上有必為之志,而淵衷靜默,臣下莫能仰窺;天下有願治之心,而舊習因仍,趨向未知所適。故敢不避形跡,披瀝上陳,期於宣昭主德而齊一眾志,非有他也。伏乞聖慈垂鑒,俯賜施行,天下幸甚,臣愚幸甚。』
共列有六條奏事,分別為「省議論、振紀綱、重詔令、核名實、固邦本、飭武備」,皆切中肯綮,直指時弊,有明一朝之壅塞、疾患、危亡,悉陳於此方寸之間。
此道奏疏又以早年《論時政疏》為基石,擴充發散,增刪補益,言之惇惇,自稱披肝瀝膽亦絲毫不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