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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階高拱皆去,閣中李春芳任為首輔。
時人皆贈其外號曰「甘草閣老」,蓋因此人哪都不沾,最喜調停斡旋,充當笑臉相迎的和事佬。
然這類人往往難以鎮住才高下僚,趙貞吉年逾六十,博學多識,名望資歷皆勝過其餘閣臣,張居正於他眼裡不過為年輕後輩,然而受拔擢時日比他早,於是本就性情急躁的趙貞吉心生不滿,常與張居正生出許多齟齬,爭強好勝何止一天兩日。
張居正素日冷臉待人,沉默寡語,故而即便再如何受趙貞吉針鋒相對,亦未多作應答。
「這封奏章可是太岳你擬的票?」趙貞吉提起一卷題本問之。
張居正道:「是。」
趙貞吉微哂:「人皆言江陵多謀善思,看來仍是年輕氣盛,思量多有不足。」
張居正不惱,擱下筆,拱手道:「是張某有所粗疏之處,還望趙大洲相公賜教。」
「賜教不敢,張相公抬舉老夫。」趙貞吉視他,「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,為何邊臣戚繼光意欲招南兵十萬於張家灣,太岳猶能允准?」
「為何不能,請大洲試為張某言之。」
趙貞吉冷笑,眉目高聳:「十萬大軍可非小數目,南方青壯勞力皆被北方征走,南方農務、軍防將何以為繼?太岳未免過於想當然,須知這南兵若是水土不服,更易生亂!」
張居正待他語畢,方才道:「大洲過慮。戚繼光有此奏疏亦有其緣故,因北方薊鎮相較於南方承平日久,旗鼓不聞,號令不明,以至於士氣難振,弊端暗生其中,又因兵卒多不識字,軍中告示條例無法領會,故而唯耳提面命更為高效。依此考慮,戚繼光方才請求調南兵北上,與北兵共處一伍,以期言傳身教,早日練我邊防節制之師。」
他娓娓而言,卻無法澆滅趙貞吉存心爭鬥之火,後者從鼻間哼了聲,取了筆來改票擬:「南兵自有一套訓練法,如何能與北兵齊平!張太岳莫要一味維護戚繼光,誰人不知你與此人多年交好,閣臣與邊防大將勾結有私,須知此乃國朝大忌,張太岳還是自己掂量著孰輕孰重罷。」
這氣勢旁若無人,不獨侍立兩廂的內侍,就連首輔李春芳早驚得亦不敢發話,只一聲不響地擬自個兒的票,待到了時辰立即捧去司禮監找人批紅去了。
「國之大事,張某從無半分私心。」張居正眉間如春山秋月坦蕩磊落,緩緩道,「趙閣老既有計較,聽您便是,是張某愚陋,不及趙大人有先見之智。」
他主動退讓,俟下值後即步出午門。
最近煩擾心頭之事甚多,攪得他頭腦不甚清明,他閉了閉目,方欲回府,卻在午門外見一身著淺青碧對襟短衫,並玄色百褶如意裙的人影,恰如清新一道晚風,吹開胸口鬱郁沉悶。
「夫君怎麼這會兒才出來。」女子笑意盈盈,前來迎他。
他任清稚攀上自己臂間,側首問:「你今日為何來接我?」
她歪頭,眸光與他探問的眼神相接:「因為想你了呀。」
她將臉頰貼近他的袍袖,感受風獵獵鼓起,逐漸掩過她的面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