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妃沉默不答。
垂目與身前女子對視,眸中映出燭火明滅下女子素白卻堅定的臉孔。
不知為何,她望著顧清稚忽而生了幾分羨慕意,想她能自由出入民間門庭行她所悅之事,同是女子,自己餘生卻已困囿於這深宮之中。
借著深沉夜色,李妃唇角不由苦澀挽起。
「張先生與顧娘子能如此同心合意,實在教人歡喜。」她上前,復又握住顧清稚手腕,柔柔將她攙起,「我雖讀書不多,可也不是那等壅蔽無知之輩,娘子一說,我便知曉了你們的難處,日後再不提便罷。只是娘子能為著張先生來當面進言,這份心我瞧著也感動,哪裡會再教娘子為難。」
聞言,心始稍寬,顧清稚又行一躬禮:「臣婦拜謝聖母,拜謝陛下,拜謝皇恩。」
「快起身罷。」
.
趁著年節剛過,顧清稚操辦了場家宴,專程宴請與張府素有往來的友人、門生以及家眷們。
門生多為隆慶五年張居正所舉進士,個個神態謙謹,前來作揖稱「見過師母」。
顧清稚皆笑應,座中忽見一暌違已久的面容,立即端了鈞瓷杯盞迎上前去:「今日招待之酒可還勉強合王先生之意?」
王世貞循聲抬目,瞳孔定在她的臉上,忙撩袍起身一躬,亦展唇笑道:「多年未見顧娘子,顧娘子還是這般活潑。」
「活潑不好麼?」張居正驀地開口。
王世貞一愣,旋即失笑,向他指了指顧清稚:「太岳眼中顧娘子還能哪裡不好?」
那雙清澈眼眸在她身上詳視了片刻,旋即回道:「元美欲過問我之家事?」
多年不見,此人還是這般嘴硬。
王世貞勾唇,爽快將杯中玉醅一飲而盡,俄而放下瓷盞予了侍女再添,朝著顧清稚拱手:「前月王某入京時途經南直隸拜訪了徐閣老,他老人家身體近來頗為康健,言笑奕奕,還托王某來向娘子帶話,問娘子何時歸去探視。」
自退田風波,徐階歷了數年的顛簸動盪,終於在高拱罷去後始得太平時日,安心在鄉里養老。其間多有門生故舊謁見,他接待時亦常向眾人探問朝中動靜,觀閱邸報,對大事關注不減往日。
顧清稚自然與他時常有書信來往,其中多對平生最得意弟子張居正不吝誇讚,尤其是後者寄予他信中那句「手扶日月,照臨寰宇」更令他擊節稱賞,連聲言道自己老邁不堪只願求田問舍,如若再見了這學生,該是怕應羞見張郎才氣,和羞遁走了。
但他晚年康泰是不假,卻從未有過殷切盼自己回鄉的言語表露。
「外公真是如此說?」她試探著問王世貞。
王世貞已近酡紅的面上頓然露出大為受傷的神情,向後一仰:「王某還能謊報誆娘子不成?娘子寬心,王某乃正人君子,平生最不好信口胡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