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時行頷首:「此事得從起因講起。」
原是隆慶末時,有名錦衣衛指揮叫周世臣,還是貴戚的苗裔。至他那一代時已接近敗落,家貧無妻,獨與一位名喚荷花兒的婢女居住。
不幸有一日盜入其室,將周世臣殺害後趁夜潛逃。這時恰逢把總張國維來捕盜,當時只有荷花兒和一個男僕王奎在,張國維當即將二人逮至府衙,強稱是二人因奸.情而將主人弒殺。
此案上報給了刑部,刑部郎中潘志伊覺得大有疑點,出于謹慎不肯決斷。然而時任刑部侍郎的翁大立見狀,認定了是那婢女荷花兒殺害了主人,因急於立功,命令下僚速決,未經詳細審查即將那荷花兒和王奎扭作殺人犯,竟從重除以凌遲之刑。
其後真兇落網,荷花兒冤情浮出水面,一條年輕如花的生命竟就此葬送於官僚的急功近利之下,張居正得知大怒,指令刑部尚書「以真情入告主上,不得有所飾,且首飾者尤不可逭」,嚴查本案怠於職守的有關官吏們。
「彼時滿朝官員皆為翁大立說情,言其畢竟是治水功臣造福過一方百姓,且已年邁,豈可因為幾個小民的性命而受重罰。」申時行感嘆,「唯獨師相力排眾議,堅持要嚴懲翁大立,頂著滿朝壓力盡罷其官,那翁大立之子自然不服,怕是日後朝中誹謗非議也難平息。」
「夫君從來不是懼怕誹謗之人。」顧清稚道,「若他會為這些聲音而膽怯,便不會為了蓮花兒主持公道,得罪耆老宿臣,他覺得對的事,不計毀譽也會去做。」
申時行望向她,見她那雙杏眸在夜中愈發清透明亮,此刻如有溪流悄淌。
「那娘子不會有踟躕的時刻麼?」他問。
顧清稚回之以一個輕巧的笑容:「當然會咯,不過人總是要向前走的。」
第58章
申時行似是心有觸動, 不由垂下首去,顧清稚眼瞧著未開口,這時卻聽前廳一陣騷動。
庭前僕役侍女上前清出一片空位, 一眾賓客皆立於側旁,似乎正翹首以盼著看好戲。
「這是做甚?」顧清稚攔住身邊經過的一小廝,問道。
小廝曲身,晃了晃手心捧著的刻花鳥獸花草紋瓷瓶:「娘子不知, 那群郎君們行完酒令,又玩罷一輪射覆, 都嚷著要尋新的樂子, 這不只好投壺為戲了?」
話音未落,女眷們來附和:「聽聞顧娘子閨中時最擅投壺,那時無緣分一見,今日可否遂了我們的願,教我們眼界大開?」
「師相聽,夫人們皆在勸娘子投壺,師相可願過去觀望?」遠處張居正與幾位學生把盞,不忘提起修《萬曆會計錄》之事,才殷殷相囑畢,學生傅應禎指了指那燈火闌珊處, 引得張居正回眸望去。
傅應禎曾被顧清稚評價名字好聽, 初擢進士任零陵知縣時斬殺洞庭盜賊, 平當地叛亂,又因出眾政績被她一通誇讚, 故此對她印象深刻。
「居謙。」張居正喚過幼弟, 「去看看你嫂嫂。」
言罷又與一眾翰林們示例《世宗實錄》編撰事宜,學士們亦聽得全神貫注, 一刻也不敢神游天外,直將喧囂宴席作了禮部官署公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