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四處掃視時,他仍不見蹤影,唯有一封墨痕未乾的奏疏擱放於案上。
顧清稚心弦一顫,被那股好奇心驅使走近細觀,見是《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》。
「臣等竊聞堯之命舜曰,詢事考言,乃言底可績。皋陶之論治曰,率作興事,欽哉,屢省乃成。蓋天下之事,不難於立法,而難於法之必行;不難於聽言,而難於言之必效。若詢事而不考其終,興事而不加屢省,上無綜核之明,人懷苟且之念,雖使堯舜為君,禹皋為佐,恐亦難以底績而有成也。」
『居正為政,以尊主權、課吏職、信賞罰、一號令為主。雖萬里外,朝下而夕奉行。』
腦海尚且不甚清醒間,她驀然想起這句。
這封奏疏,正是那道流傳後世的考成法。
而承載著這著名條令的題本,此刻就靜臥於案間。
「七娘醒了?」顧清稚兀自對著它發怔,試圖從已經有些斑駁的印象中努力回憶有關的細節,他已推門而入。
第59章
見他入得屋門, 顧清稚臉上立時笑逐顏開,並不加以掩飾那股欣悅,張開雙臂撲上去勾住他的脖頸。
「怎麼了?」張居正心緒教她撩撥得大亂, 下意識擁她入懷,手臂不覺用力將她腰間箍得更緊,低垂了首,在她耳旁輕問。
「我看了你的考成法奏疏。」顧清稚雙眸如熾, 亦將他盯得心底一熱,「蓋天下之事, 不難於立法, 而難於法之必行,這句話太好了。」
「你認為好在哪兒?」張居正不由得牽唇。
自任輔臣,身邊即不缺美言頌德之人,他皆一笑置之,然唯獨愛聽她蜜語,也或許是顧清稚自有一種將假大空說成真心話的本事。
她歪過腦袋,似在思索,須臾即揚起笑臉:「太岳看透律法的本質,昔日商鞅為變法強秦,於咸陽立木為信, 為的就是讓他的秦法得到百姓與官吏共同的切實施行。古往今來律令條目繁於秋荼, 但大多未能有所成效, 不就是因為缺乏強有力的體系與工具去推動實施嗎?故而我覺著太岳奏疏中那句話切中旨意,因為若無足夠的動力去推行, 連充當監督與實踐作用的官僚們都是一味腐敗難以成事, 那麼即便立法再完善,再科學, 亦不過是一紙空文。」
他認真地傾聽著,一面頷首,任憑心底散發的滿足感溢滿全身。
她說罷,禁不住埋首入他懷中,興奮道:「所以我才高興,因我的夫君是個天才。」
她從不吝嗇於表達自己對他的讚賞,其中亦不乏由衷的崇拜,但又與那些士子們對他的敬仰不同,她的愛是如此明顯而直白,坦誠到他恨不能將自己眼中意、心中事向她全部傾吐,好撫平她眸底時而泛出的不安。
顧清稚踮腳吻過他眼眉,張居正只覺如有一團火肆意在臉孔上蔓延,炙得面色一片滾燙,意識將欲渙散的那一瞬,顧清稚又立穩身形後退數步,將那折題本攬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