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食量本很小,但潛意識裡不願教顧清稚憂慮,仍埋首將一整碗米飯下肚。
而她食得卻是悠閒自在,將一塊香酥藕餅停於唇邊小口咀著,似是有意等候他細嚼慢咽。
「張先生近來這麼辛苦麼?」指間木箸未擱,她突然道。
張居正訝異視了她一眼,卻見其目光緊盯著袖口中露出的一截書冊。今日雖是休沐,他一天在家猶然疲於其中,不想出門時竟下意識隨手攜入了袖裡。
「此為我命戶部編纂之《萬曆會計錄》。」張居正不欲隱瞞,將這卷書抽出遞予她,望著她在掌間翻動紙頁,「我先列個綱目,免得戶部主事相互推諉,以工程浩大為由拖延時限。」
顧清稚抬眼視他,一時忘了盤中熱食漸冷:「國庫是不是讓先生很為難?」
「是。」張居正承認,「空虛比之嘉靖時更甚,賦稅收不上來,官僚俸祿難發,邊防軍餉也是左支右絀。過去幾朝官吏大多怠惰,財政數目多虛偽不實,我只能強令戶部重新開啟編纂。」
說是強令,想必戶部眾人無不是憚於他威懾。
顧清稚不禁笑起來,張居正不知她為何發笑,指節抵了抵桌緣提醒:「小心菜涼。」
「唔。」顧清稚老實垂首,繼續夾菜。
「兄台三朝舊臣,今日竟遭黜退,我等亦為兄台境遇憤憤不平。」她正往口中塞著飯,酒肆外忽然走入一行客人,俱是滿面惱怒,火氣一觸即發,直教路人側目。
其中一人眉目高聳,臉孔憤懣漲紅:「當年嚴嵩在時猶不敢拿我如何,卻教這江陵小兒無故削了職,此人假借綜核名實之藉口弄權蔽日,狼子野心天理可鑑。」
「夫君……」顧清稚不由抬眸向對面男子擔憂視去,卻見他面色如常,漫不經心地呷茶,仿佛那詰責並未傳至他耳中。
然他們身處衝要之地,再者他聽覺素來敏銳,如何能聽不見。
「說甚麼杜絕『姑息之政』,重振綱紀,言辭倒是冠冕堂皇。」另一人接話,「誰還不知他是想將整個大明都姓作張!」
語畢,那人又轉向身旁一同伴:「兄台現今任職通政使司,想必也飽受他張居正欺凌久矣。」
被問者亦是義憤填膺,胸膛起伏道:「通政使司誰不恨他跋扈,盡皆背地裡咬牙切齒,我衙門專責承轉御前文書,張居正竟敢旁若無人繞過,避開六曹直接進他內閣密揭,都察院、六科本是不受內閣鈐轄管制,如今全成了他一人囊中之物。」
「你先食著,我去街市走走。」那人語未竟,張居正驀地掀袍起身,擲下一句即走。
顧清稚一瞥,瞧見他方才握住茶盞的那隻手指骨發白,清楚他此刻心內慍怒掙扎,定是欲發作而不得。
這般境況需要獨處靜思,便也不作阻攔,嘆息著目送他離去。
「可不是。」門口數官僚仍憤恨難息,「我明日即上疏,措辭已擬好,劾奏其轉移聖意,全恃此一線,外庭千言,不如禁密片語,我必撕開他偽善面目,教他於聖上與臣下之前下不來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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