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了停,他忽然道了聲:「七娘。」
「嗯?」街邊樹梢檐下的燈籠次第明暗,映襯得她側臉愈發柔和。
「……在你眼里,我是甚麼人?」半晌,張居正方吐出詞句。
她一愣,顯然未料到他會作此問。
思索有頃,顧清稚深深視入他眸底。
「先生是荊山之玉,楚水之珠。」她說。
縱然身處叢雜鬧市,溫軟一語仍如熱得發燙的烙印,落入他起伏心間。
「吾妻之美我者,私我也。」平復過後,他微笑。
她接過話:「是呀,我就是偏心我家張先生。」
「可我亦有許多缺陷,並不值得你如此偏愛。」張居正在腦海內盡力斟酌話語,既想將真實面目盡數剖開予她細觀,又恐那不為人所道的隱秘讓她退縮,「人皆言我喜好浮華,貪慕名利,分明欲獨操權柄卻仍要故作姿態,且……。」
話音戛然而止,原是顧清稚伸出手,溫熱指腹輕按住他唇畔,餘下的自譴在她溫柔眼神下生生咽回。
她認真地看著他:「毋論你如何,那都是我所愛的張先生。」
第63章
鼓樓西大街最北面酒肆旁的院落門前, 一隻毛色烏黑髮亮的小犬正倚著牆根曬太陽。
聞見生人氣息,小犬猛地睜開眼,一骨碌自地上爬起來, 立起身衝來人汪汪叫喚。
來人被駭了一跳,院門倏地被推開,隨即一道女聲呵斥:「阿黑莫叫!」
繼而,從門後出來的女子對著來人抱歉微笑:「我家狗還沒訓好, 都幾個月了還是見人就亂叫,讓清稚受驚了。」
「無事無事, 這才看得出來它盡職盡責呢, 雲瑤也算沒白養。」面容素白的女子牽唇,自包裹中掏出一根火腿彎腰遞給它,阿黑立時張大嘴巴湊上來舔舐,顧清稚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它的毛髮。
她突然意識到甚麼,仰面視向嚴雲瑤:「你從前不是最怕狗麼?」
嚴雲瑤推門示意她進去,輕描淡寫帶過:「從前是從前,如今早不一樣了。」
正如父兄臉孔時常浮現於心,但她亦清楚那雖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至親,卻是對不起天下人,縱自己再留戀閨中童趣也已成過眼雲煙。
「娘親!」幼童自裡間奔來, 見家中來了個面生女子, 不禁怯怯地扯住母親的裙角, 童音奶生生問,「娘親, 這位是誰?」
「桑桑不認得了?昨日我們才見過呀。」嚴雲瑤撫摩著兒子的額頭, 指向顧清稚,「快跟這個姐姐說謝謝, 姐姐可厲害了,你的病都是她治好的。」
顧清稚笑道:「怎麼就叫姐姐了,不是姨娘麼?」
她蹲下身與幼童平視,拍拍手:「桑桑過來給姐姐抱抱。」
嚴雲瑤將蒸籠中的飯餚捧出,一面睨她:「喊姐姐不都是你要求的麼?我這都滿足你了,還不夠稱你的心。」
「來食罷。」她又自膳房中端來碗筷,又喊兒子,「桑桑,該用飯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