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四維方才怔了一瞬,瞳孔掠過的剎那異樣便教他盡收眼底。
「尚可。」張四維本是猶疑,觸及他眸光後倏地即答,俄而,抿了一口剛添的紅茶以提神醒目,「既是元輔有要事,下官不敢怠惰。」
翌日申時行入閣中辦事時,瞥見張四維眼下烏青埋首於文牘之中,此刻正深深視他,意有所指:「汝默昨日好眠。」
申時行垂首抱拳:「不敢不敢,時行亦至寅時方歇,不過怎麼看張尚書似是通宵未寐?」
還不是教你那師相足足款待到清晨方回,略梳洗罷便來赴了公門。
那祁門紅茶氣息猶在舌尖纏繞,他牽起唇角回:「徹夜談事,也算是頭一遭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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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里張敬修下了學,剛送老師出府門,迎面即遇上父親歸家。
老師為張居正新請的翰林編修沈鯉,望見張居正遠遠踱來,須臾停了腳步,同張敬修一道行禮,喚了聲:
「相公。」
「爹爹。」
「不必多禮。」緊蹙眉目此刻稍舒,張居正瞥著兒子畢恭畢敬的小臉,復又注視身前翰林,「潛齋儘管實話相告,不知犬子近來課業如何,尚勤勉否?」
沈鯉面色青藍,身形高大,雖是相貌平平遭過申時行調笑,但為人剛直堅毅,敢為世間不平仗義執言。
見張居正致問,沈鯉道:「公子已習讀罷《春秋》第三章,常溫書矻矻不倦,每日考問皆能答之如流,毋須下官重複教習。」
他絕非刻意諂諛之輩,人皆稱其為端方君子,張居正恰是深知這一點,於是擇他為子教學。
加之他又素曉兒子沉穩好靜的性格,待沈鯉告辭後俯下身,與敬修仰面眨動的晶瑩瞳眸相對,溫和道:「先生固然誇你勤學,你也不可就此自矜,更應再接再厲,於艱深處刻苦鑽研,知道了麼?」
張敬修聽出父親語中讚許,小臉頓生滿足,點頭嗯道:「爹爹的話,兒子都記住了。」
「……你娘親可與你說了甚麼?」正當張敬修以為父親還要再以旁事囑咐,不想卻是為了這個。
但也不出他所料。
「阿娘讓我好好聽爹爹的話,不許惹爹爹生氣。」
其實原話是:「要是爹爹責罵你,小修務必寫信與我訴苦,阿娘替你教訓他。」
但他眨巴眨巴大眼,在對父親生來的敬畏驅動下,還是決定了自作主張歪曲原意。
「止這些麼?」張居正凝視著他肖似其母的杏仁眼,欲再從兒子口中獲取訊息。
張敬修肯定地答:「是。」
「哦,還有。」他眯目作回憶狀,垂下腦袋,「阿娘說要是客人跟兒子問起她去了哪裡,一概回答探親去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