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為何?」徐渭覺出此間大有門道,未及接過酒樽,即抬目視她。
顧清稚當然不好明說,只隱而諱之:「只是希望將軍切莫輕敵,雖說攘外必先安內,但這外患還是得須注意。」
徐渭仰脖,把著酒樽一飲而盡:「徐某已記在心上,謝娘子好酒相待。」
顧清稚又端壺替他再斟一杯,想起一事,眸光瑩亮:「徐先生此番遠赴邊疆,家中藏的書畫不知如何照管?」
徐渭臉上倏而赧然,視線飄移,兀自盯著那酒面浮沉,聲音也不覺低了幾分:「徐某一時不察教門下學生所騙,字畫皆被討要而去,藏書亦被變賣了小半。」
顧清稚驟然急了:「那可賣予我麼?」
徐渭終於復視她:「娘子可需要?」
顧清稚雙眸睜圓:「需要呀,先生既然要賣書,不妨都賣給我。」
他家所藏皆是古籍珍本,自然不可錯過。
徐渭蹙眉,縱是知她識貨有心賣予她,卻是想起一處不便,停了一瞬,吸氣道:「徐某家在紹興,離此地何止千里之遙,這路途上來回運書可不方便。」
「那無事。」顧清稚思索畢,道,「我外祖家離先生老家近,不妨先送往松江去,待我過去了再運回來。」
然而她回了家才意識到,自己未必就能去得了江南。
前番去了湖廣未有幾時,此時若貿然提出再往老家探親,顧清稚很難保證能不能得到同意。
但嘗試還是得嘗試的。
徐階老成蘊藉,輕易不將心事說穿,然來信中話里話外皆是江南春水綠如藍,遊人只合江南老,只需人能識字便可讀出個中深意。
外祖母張氏不若徐階羞於表達感情,直接在附信中提出還未見過曾孫,聽聞生得白皙如玉,沉穩內斂,若能親眼一見也算是圓老人夙願。
顧清稚思著多年未回老家,也未得再見外祖父祖母,又將屆徐階七十五歲大壽,這令她愈發歸心似箭。
輕手輕腳踱至書房,顧清稚悄無聲息地推開門扉。
不出意料,果見那盞熟悉的孤燈之下,男主人又在伏案書著那永遠奏不完的題本,時而凝神思索,隨後又援筆蘸墨,即便背影清削,也無礙他一遇文牘便不知疲倦。
顧清稚最愛看他心無旁騖之態,於是安靜了半晌,俄而壓抑鼻尖呼吸,緩慢繞至他身後立定,屏息將那筆下奏疏視去:
「聖母與皇上必欲破例處之,此臣等所以悚懼、而不敢擅擬者也。夫孝在無違,而必事之以禮,恩雖無窮,而必裁之以義。貴戚之家不患不富,而患不知節。富而循禮,富乃可久。越分之恩,非所以厚之也,踰涯之請,非所以自保也。臣等待罪輔弼,不敢不盡其愚,伏惟聖慈垂鑒。」
她正專注觀覽著,不防燭火將她投射出的陰影在紙面上放大,張居正抬首轉視,驀地,被她從背後摟住脖頸,往眉心輕輕啄了一口。
「在寫甚麼?」偷襲成功,她心滿意足地問。
穩定心神,張居正擱筆:「《請裁抑外戚疏》,上回你寄書言皇親多占田吞利,我思此於開源節流多有阻礙,不妨借武清伯違令請撥國帑之機,上奏陛下將此弊疾除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