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徐元春此前一直居於老家,與顧清稚不似如其弟徐元顥一般親密,為人也更溫文守禮,舉止進退謙和有度,頗肖祖父。
「元春弟弟在刑部可還吃苦?」顧清稚笑眯眯問。
徐元春撫了撫耳根,實話實說:「不算清閒。」
「那就是很累咯?」
徐元春抽回手,瞥眼四下未瞟見其他人,語氣也不委婉:「恕弟弟直言,我朝六部幾乎無有不苦的。」
這她當然知曉。
「但要說最疲乏者,則非刑戶二部莫屬。」徐元春續道,「戶部須奉命治理賦役不均、扭轉國匱庫竭,刑部須隨時接令修改律例,三法司及刑科覆審覆核,去歲太后意欲赦免死刑罪囚以彰寬大,相公固辭曰不可,於太后與陛下之前據理力爭,終於以太后鬆口讓步告終。」
徐元春言談間流露出對張居正頂撞皇尊的嘆息,她焉能聽不出,亦知他也是出於好意,解釋道:「夫君嚴申法紀,以求禁奸止過,而非為了情義仁慈一味姑息,太后是位見識深遠的女子,想她必定是tຊ能體諒夫君苦心的。」
「但……」
徐元春啟唇將答,剛吐出一字,卻見張居正一身紵絲紗羅緋袍,腰挽玉帶,發戴金絲沿邊冠帽,信步踱入前廳。
他倏地把話鋒吞回,捏著瓷盞抿了一口茶水。
「相公。」潤罷喉,徐元春連忙擱下杯盞,直身躬禮。
「夫君要上朝去了?」顧清稚一雙瞳眸緊盯著張居正的裝束。
「今晚閣中有事,我或許宿於直廬明日再歸,你不必等我,入夜自先睡罷。」張居正早習慣她看自己著朝服時毫不掩飾的打量,夾以旁若無人的「張先生好帥」。
顧清稚夸完,低首咳嗽一聲,擲給表弟一個眼風。
徐元春立刻會意,迅疾跟上:「元春欲與禮部告兩月假,請求相公准許。」
「有何事麼?」
徐元春緩答:「元春入仕以來已逾兩年,現今思親心切,願暫回鄉服侍祖父左右以盡孝道,望相公成全。」
張居正聞言,視了他一眼,俄而又瞥向在旁保持沉默的顧清稚。
迎著他不辨喜怒的目光,顧清稚扯了扯唇,小聲道:「夫君不要阻礙人家祖孫情深嘛。」
「哦?」張居正悠悠視她,「僅僅是人家麼?」
顧清稚耷拉下眼眉:「張先生太狹隘了。」
你言過會一直陪在我身旁,他心道。
他自問平生推心置腹相待者甚多,但後者多見背於己,雖是早慣於平常以對,然而當她亦如此巧言令色卻心口不一時,張居正一時難以分清心底浮起的情緒究竟是不是慍惱。
他深自吐息:「非我狹隘,是你背諾在先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