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又閒話了一會兒家常,燈火昏昏之下,祖孫直到夜半方才睡去。
.
朝中照例是有條不紊,萬象待新。
山東巡撫李世達奏薦州縣佐貳官楊果、趙歧等為知縣,按理佐貳官、首領官等均為下僚,無資格與進士出身者平起平坐,然天子依張居正之上請,下詔允准有才堪治民者,即升知縣,其餘撫按官選才保舉俱按照此例。
打破以往按進士及第名次選官之陳規,自基層拔擢賢才,從此政績本領亦受看重,而非僅僅用文章好壞評定優劣。
已散大朝,幾位同僚共同步出殿外。
下了玉階,張居正望見六部一主事入值,忽喚住他。
主事詫異回首,見是首輔,即刻掛上笑容小步趨至。
「相公有何吩咐?」他曲身揖首。
主事以為有何公務相囑,不想張居正開口即是考問他某疏雲了何事,某事依律又該做何處分。
旁觀的諸同僚不由投以同情目光,無不為他捏一把汗。張四維與申時行對視一眼,袖手微笑,復饒有興致盯向那人。
主事猛地遭這一問,頓然面紅耳赤,左顧右盼卻未發一語。
良久,為難地支支吾吾:「這……恕下官典故不精,未及早做準備,有負相公所望。」
張居正神色如常,不見半分慍色,待那汗流浹背的主事匆匆告退,方側目視向申時行:「後日將此人轉官,律例奏揭尚不能對,如何擔得了六部重責。」
申時行應聲稱是:「時行即日去辦,凡典故不熟者,皆有懲處。」
眼見他離去,王錫爵搖搖頭,似有抱怨:「相公如此苛責屬臣,些微細枝末節便要將人外任,孰能心服。」
張四維暗道他張居正素來自己諳熟會典,千條律文無有不通,便要將己之所長強求於他人,怎能不惹人怨望。
卻也不作附和,這時聽得申時行異議:「元馭此言甚謬,身居六部豈能連律例也不熟悉?時行倒是贊同師相此舉。「
王錫爵道:「如此六部無不戰戰兢兢,汝默不覺相公過於刻薄麼?」
「元馭似對師相成見頗深。」申時行視他。
王錫爵不欲再作解釋,扯開話題沉眉閒道了一句:「相公近月像是心情不佳。」
如何能佳,張四維心底冷笑,三月前赴府中議事時即不見女主人,旁敲側擊問及僕役時,皆回稱娘子下了江南。
三月過後仍不見蹤影,那常年滿溢燦然笑聲的庭院也冷清了許多,徒留幾株梧桐與數叢綠竹颯颯作響,縱是客人也覺那宅邸甚是冷寂。
而男主人心中究竟是何滋味,也只有他一人能曉得了。
「相公,娘子信至。」管家將一封信箋與幾卷書冊捧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