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過古稀的徐階早將世情看開,自也不必在小輩之前諱談身後事,只是顧清稚仍難免悵然,揉了揉眼岔開話題:「這還早著呢。」
回至松江,她方見到那封沾染了秋霜晨露的家書,打開看時,除卻對朝中事務的敘述,為小修新添了一套徽州墨寶以助功課,此外還提及京中桂樹飄香,十里俱聞。
「太岳這是表達思你之意呢。」顧清稚將信展予外祖父過目,徐階意味深長地捋須,呵呵作笑,「你在江南也待了快半年了,眼看中秋將至,是該回去了。」
顧清稚垂眼,撇嘴哼道:「外公這是趕我走了。」
「老夫哪敢。」徐階連忙否認,抄袖虛咳了聲,「你想待到何時就到何時,老夫又不是養不起自家姑娘。」
顧清稚遂眉開眼笑,鼻尖貼他肩膀:「我就知道外公口是心非。」
徐階佯瞪她一眼:「這丫頭還是長不大,成天膩在這裡連家也不回,像什麼話。」
顧清稚捏拳輕捶他後背,又按了按脖頸:「這裡不就是我的家?你們在哪裡,我的家就在哪裡。」
徐階嘴中雖嗔,眉間卻舒展,笑意自灰黑眸中透來:「你這張口舌,也就哄哄老夫最厲害。」
「是呢,誰讓外公也捨不得趕我走呢。」顧清稚抱著他的手臂搖了搖。
「這麼大的人了,還愛撒嬌。」徐階抽回手臂,瞥著她瞳眸,「在夫婿面前也是如此?」
她滿臉的理所應當,腆顏彎唇:「有過之而無不及。」
雖早習慣她臉皮之厚,徐階還是忍不住點她腦門:「姑娘家也不知矜持,對外可莫說你是老夫教出來的,也不知你這些年長進了甚麼。」
顧清稚嘻笑:「長進了對您的孝心呀。」
「這丫頭——」徐階皺紋不禁寬緩。
「玩笑歸玩笑,老夫有正事與你說。」徐階忽想起一事,肅色視她。
顧清稚便也收起笑容:「外祖父儘管道來。」
徐階靠著躺椅,緩緩道:「你回去轉致太岳,老夫不欲再起復回朝,望他體諒老夫心意。」
顧清稚眯眼:「為何?」
張居正不久前曾寫信予徐階,請他重回京中再掌朝局,此事她亦知。
徐階喟嘆:「太岳的意思老夫明白,他那閣中無人與他是一心,盼老夫為他穩住局勢好順利推行新政。只是老夫著實是有心無力,你瞧老夫如今年邁羸弱不堪,如何能再操心得動國事?」
語氣雖是慣常的溫和,但話中隱隱流露出堅決,顧清稚明白勸他不動,何況本就不忍他再奔波朝堂,遂搖頭作罷:「外公既不願,夫君當然不會強求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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歲至中秋,天邊圓月懸掛樹梢,桂花幽香沿著夜半晚風纏繞攀爬,盪開縷縷思緒。
「相公,有皇使奉命請見。」管家急匆匆踏入稟報。
張居正恰與張四維呂調陽議事,聞有中官到訪,忙撩袍往門口迎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