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居正不再言語,瞳眸似陷入思忖。
須臾,他道:「但除卻汝默,徐公又不願出山,我不知還能再寄予何人。」
顧清稚道:「我並非是說汝默不能委以大任,我倒是覺得他居中持重,仰不得罪於上,俯不交惡於人,只是夫君想任用他來完成你推行新政的心愿,首要的是天子的決心。」
她捏了捏他的指尖:「天子若不支持,即便輔臣再堅定也無用,夫君如今能頂著壓力順利改革,靠的不就是天子的信任麼?可若是皇帝有一日動搖了,夫君還能保證如此平穩麼?」
張居正回扣她的手,兩人踱出庭院外,並肩沿著後山漫步。
深秋時節,草木疏落,他向天邊淺淡的暮雲望去,輕聲道:「聖上對我所言無有不納,我唯竭力輔佐而已,不敢揣測將來之事。」
顧清稚視他:「張先生是不敢,還是猜到了卻不知如何去改變?」
「我豈會無有預料,但我唯能顧及眼下。」他停步佇立,向她坦誠以告,「七娘,聖上的支持於我而言,乃自古以來少有臣子能奢求的知遇之恩,之後諸事已脫離我所能掌控之範圍,除卻寄希望於聖上,我別無選擇。」
膝下掠過一隻毛色鮮亮的狸奴,顧清稚半彎下腰喚了兩聲欲喊它過來,奈何那狸奴充耳不聞,徑直邁開腳步往草叢裡竄去。
呼喚未果,顧清稚重又望向他:「所以張先生確信聖上的心意不會變麼?」
張居正沉吟:「聖上年少聰慧,想是能領會我苦心。」
顧清稚輕笑:「可是人總是會變的。」
雙手皆挽上他的腕,她斂去笑意,肅色道:「光言語勸說並無用處,張先生應當讓聖上知道新政是改變當下困局的唯一方式,大明是他的大明,沒有人比他肩負著更不容推卸的責任。」
「對此我已有思量。」張居正道,「聖上即將大婚,已經不再是昨日沖年稚童,我是不該將諸事攬於己身。」
驚訝於他轉變如此之快,顧清稚不禁往他臉上逡巡了幾個來回。
察覺出她的詫異,張居正微微一笑,修長手指揉上她冰涼的面頰。
「怎生這般冷?」他眉端沉降,「是身子還沒好麼?」
「哪裡是身體原因,是被冷風吹的。」顧清稚攥著他的手心,伸過去按住他頰側,「張先生的臉也很冷,你也要注意保暖。」
張居正展臂抖開肩上大氅,執子之手,將她圈攬在懷。
顧清稚依偎在這庇護之下,眺望薄霧籠罩的城外遠黛,彼方雲遮樹繞,身畔流水潺潺,仿佛這世間再沒有風霜雨雪能侵襲得了她。
秋色天光下,地上搖曳了兩道人影,長久不散,如鐫心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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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曆六年初,皇帝大婚。
皇家禮節規格繁瑣,至吉時,朱翊鈞先接受百官朝拜,次派遣兩名使者攜儀仗及鼓樂前往皇后家中宣讀詔書。